巴黎皇家宫殿外,一辆街头常见的出租马车缓缓停在了熙熙攘攘的皇家宫殿街上,一位站在宫殿门口多时的身着礼服的年轻男子见状缓缓朝马车赶去,在马车里的人被车夫搀扶着走下车时向那位衣着考究的绅士伸出了手:
“您就是亚历山大·科洛纳·瓦莱夫斯基先生吧?我是阿方斯·德·拉马丁,菲利普阁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下车后的瓦莱夫斯基从衣兜里掏出两枚银法郎放到车夫手里,在目睹马车渐渐消失在密集的人潮中后他才微笑着和拉马丁握了手:
“初次见面,拉马丁先生,由于巴黎局势紧张到处都是街垒,所以为了赶来绕了不少路。”
“没有关系,请跟我来吧。”
拉马丁的动作优雅得像个训练有素的侍者,在他的引导下瓦莱夫斯基撑着手杖,慢慢地进入那座石质拱门来到了皇家宫殿的中央花园。
与自从向民众开放后就乱得跟被牲畜糟蹋过一般的杜伊勒里花园不同,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最为纯正的贵族风格,即使为了政治正确已经尽可能将波旁相关的鸢尾花等元素都去除了,可依旧还是能让踏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来自天堂的洗礼。
“拉马丁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好像曾出版过哪本诗集的浪漫主义诗人来着?”瓦莱夫斯基道。
“《沉思集》。说来惭愧,外界总是说我的那本诗集是浪漫主义文学代表作,可这么高的荣誉我可担当不起,比起出名我更愿意像以往那样在宫廷里服务。”
“在宫廷里服务?”瓦莱夫斯基感到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我出身于波旁系贵族家庭,从小的政治立场就是偏向于波旁统治的,早年也曾担任过先王路易十八的侍卫。”
“那如今为什么……”
“时代毕竟是变化的啊,查理十世这个人过于顽固不化了,他的一系列措施让我开始怀疑一直以来信奉的东西的正确性,之后我便以另一个身份站在了这里。”
“是放弃专制,转而对立宪产生信心了吗?”
“嗯,和那位拉法耶特勋爵一样,我也认为立宪是最适合法兰西的道路,她的子民还没有做好迎接共和的准备,如果让这样一群崇尚暴力,感性泛滥到几乎只会凭借本能行动的子民接纳共和,无异于将一把上好子弹的手枪塞给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
瓦莱夫斯基想了想,试探性地说:
“您对共和的印象莫非是罗伯斯庇尔和保罗·巴拉斯那样的吗?”
“那些只是为了方便大众理解而进行的阉割版,共和的危害在于它本身:源自古希腊时代的雅典城邦。在那里每个人都有资格为任何事情做表决,即使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理解这件事是什么以及它有什么意义。”
“比如说同意处死苏格拉底的人大都不认识他吗?”
“还有伯罗奔尼撒战争,如果将斯巴达的体制搬到雅典来,雅典一定能战胜斯巴达。”
拉马丁没有再说下去,瓦莱夫斯基也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走进宫殿的这条鹅卵石小道仅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尽头是一个颇具希腊风格的顶着水壶的男女童雕塑,在它的两边有两条同样的鹅卵石小道岔开后同时向前延伸,左边那条在经过五米外的喷泉小广场后就一直向前延伸,而右侧的小路则直接与广场连成一体。
花园里的绿植依旧在进行着专门的维护,不知名的五彩斑斓的鲜花释放着醉人的香气,初生的嫩芽汲取着养分,追寻着天边阳光的方向拼命延展着自己娇小的身躯,一旁的灌木丛修剪得方方正正仪表堂堂,不愧是标准的法式花园,即使过了百年的时光,历经王冠落地也依旧在熠熠生辉。
“真是令人难忘的景色啊,”瓦莱夫斯基感叹道,“我好像理解为什么路易十三喜欢呆在这里了。”
“您说错了,瓦莱夫斯基先生,”拉马丁连忙纠正道,“这皇家宫殿是那位黎塞留兴建的,最初就简单命名为红衣主教宫,他去世后的遗嘱要求将其赠给路易十三,此时它才成为王室财产,并被改名为现在的皇家宫殿。”
“那时候路易十三应该住在对面的杜伊勒里宫吧,这里是路易十四住的。”
“确切来说是路易十四和他母亲奥地利的安妮,弟弟菲利普以及主教马扎然四个人一起,后来就是投石党动乱,即使事态得以平息可路易十四也开始厌恶巴黎这座城市,也成了现今凡尔赛宫的想法来源。”
“而且,那位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普后来成为了初代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一世。”瓦莱夫斯基补充。
“是的,”拉马丁点点头,“您今天也是为了找他而来的吧?”
“初代公爵曾住在这座宫殿,大革命时期当代公爵也将其当作指挥所,如今波旁再度被推翻,他从外省回巴黎后也选择住在这里,好像这里对他们奥尔良家族来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一样。”
“哈哈,也许他正打算将这里当作他未来的宫殿也说不定呢,卢浮宫因为太小已经改成了博物馆,杜伊勒里宫现在又被暴民们搞得一地狼藉,其他地方不是被征用就是变成了监狱,思来想去也就这里还适合作为宫殿了。”
瓦莱夫斯基没说话,只是附和着点了点头,脑海里又将此行的目的在脑中过了一遍。
进入大厅内,迎接他的便是左边一个大房间右边一个大步梯的吸睛设计,或许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亦或者是均为一个王室所持有,其中的装饰风格与杜伊勒里宫极其相似,可他却感觉皇家宫殿比杜伊勒里宫要宽敞许多。
“跟我来吧,瓦莱夫斯基先生,”拉马丁指引着他往楼梯的方向去,“菲利普阁下在上层。”
穿过无数房间与走廊后,拉马丁打开了位于尽头的那道装饰华丽的门,门后是一间能够满足世人对‘王宫’所有想象的硕大房间,瓦莱夫斯基没有去过凡尔赛宫不知镜厅是什么模样,可对比起杜伊勒里宫来那是完全都不逊色。
一个穿着黑色调军装搭配红裤子的健壮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阅读,见两人进了房间便将书合上放在右上角,瓦莱夫斯基在这一瞬间瞥见那本书的名字叫《阿达拉》,正是和拉马丁一起作为著名浪漫主义文学家但支持波旁王朝的夏多布里昂的代表作。
“阁下,这位就是说要来会见您的亚历山大·科洛纳·瓦莱夫斯基先生。”拉马丁向菲利普介绍道。
“麻烦你了拉马丁,能否请你回避一下,我要和他讨论一些重要的话题。”
拉马丁点了点头,向男人鞠了一躬后便关门退出了房间,整个室内只剩下瓦莱夫斯基和菲利普两人。
“作为那位拿破仑的子嗣,您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让我很感到意外,请坐吧,不必拘束什么。”菲利普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指向他正对面的靠墙的精美布艺沙发。
瓦莱夫斯基先是将帽子摘下挂在门边的帽架上,之后再慢悠悠地撑着手杖坐到菲利普指定的位置,开口道:
“路易·菲利普公爵阁下——”
“别,别给我加什么公爵的头衔了,”菲利普立即朝瓦莱夫斯基伸出右掌以制止对方,“而且我现在也不叫路易·菲利普,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请称呼我菲利普·平等吧。”
“唔……好吧,平等先生?感觉有些不像人名。”
“那就照您喜好叫我菲利普好了。不过您为了今天的会面不惜提前给我写信,应该不是就为了和我探讨名字取向的吧?”
“嗯,进入正题吧,”瓦莱夫斯基换了个谈判的坐姿,菲利普认得它,印象中诸如塔列朗那样的外交人才都喜欢摆出这样的坐姿,“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就一个:说服您放弃临时政府通过修宪赐予您的国王头衔,换句话来说就是拒绝当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