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买的小院，也在南街，周边住的都是些小吏之家和普通商户。三十年前，建康城改朝换代，城里的人来来去去，邻里之间并不亲近。这对李元来说，行事十分便宜。

家里和她走时一样，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留在门内，桌椅板凳，床头柜角等处的细粉毫无变化，除了衣柜，柜门被打开过。她凝神静气，拉开柜门，眼泪倏然落下，阿耶回来过。

衣柜里挂了十二件袍子，其中四件是学子袍，另有四季长衫各两件。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领口，这是阿耶亲手做的。考上青山书院之前，她的衣衫鞋袜均出自阿耶之手。

她从没见过阿娘，开始不知道人都有‘阿娘’，知道的时候已经不在乎了，她有阿耶就够了。阿耶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肯教给她，从不因为她是女儿就轻视对待。

咬紧牙关，没有一声呜咽，只有泪水不停滚落，她把十二件衣衫一一取出，看了又看。

十二件衣衫尺寸有别，每季的衣衫中都有一件略长半寸，她现在穿也将就，明年穿或许更合适。

阿耶……她抚住胸口，在心底轻唤。

李元烧了一大桶热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洗刷了一遍。换上干净的底衣长衫，她坐在窗前，披散着头发，看放晴的天空。

天色如洗，明媚清亮，巷子里开始有人走动，两条街外的坊市也喧嚣渐起。

李元锁上小院，向着南街坊市走去。路过贺氏布庄，她看见里面已是恢复经营。

“小郎君，里面请。”，铺子里的小侍是个生面孔。

“有段日子没来了，你是新来的？”，李元含笑打量。

“小郎君见谅，可是熟客？这有名册，您稍等。”，小侍在柜台翻出一本籍册。

“李元，青山书院。定学子服，尺寸照旧。”，李元垂眸看着小侍翻阅名册，每一页都用手指比着找，生怕错过。

“有了。”，小侍笑容很大，像得了赏钱。

李元付了定钱，又逛向了隔壁的书铺，在一排志怪传记的杂书前流连。

书铺的小侍看李元外袍用料普通，但做工精细，而且身形挺拔，气质卓然，猜度这位小郎君许是家教严谨，以素为美，但身家定然不俗。

“小郎君，可是喜欢奇闻异志？”，小侍低声问询，及近一看，这位小郎君生得着实好看了些，鸦羽长睫，剪水双瞳。

“唔，你也喜欢？”，李元弯起嘴角。

“这本，包你爱看。”，小侍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国师缉妖录》奉上。

“杜撰的吧！”，李元没接。国师很神秘，传闻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在大梁皇帝萧炎身边，无人知其来历，虽极受萧炎信重，却从不参议朝政。平日国师也只在宫中行走，轻易不外出，坊间关于他的消息太少。

“唔，修辞略微浮夸，但内容却真。这是侍奉国师的小侍人们口述，由一位学子汇总而成。”

李元买下了这本《国师缉妖录》，很贵。随手拿着，又进了对街的食肆。她一落座，相熟的小侍阿勇就颠颠的过来奉迎。

“小郎君，今日有新宰的羔羊，蜜汁炙烤，尝尝？”，阿勇手脚伶俐地烫碗摆盏。

李元喉头滚动，仿佛闻到灶膛焚烧的味道，“不了，来碗甜茶，一碟枣糕，一碗蒸蛋。”

“好嘞！”，阿勇应下，瞄见桌上摆着的《国师缉妖录》，又道：“小郎君也看这些？”

“还没看，刚才书铺的小侍说保真，一时好奇，就买了。”，李元笑着翻了几页。

“呵！这钱也太好赚了。”，阿勇一手叉腰，一手撑在桌上，用极低的声音道：“国师自己就是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