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犀首呢?”周森忽然补充问道。
“犀首老师,为救我,为救百姓出逃,和皇姐独斗魔将,也殉国了。”李轮说道。
“犀首也…”周森听到犀首殉国的消息后心里为之一震,随即陷入了沉默。
犀首,也是周森瞧不起的人,平日整天一副公子做派,许多人都觉得他空享盛名,同样他也是对侠剑仙的评价怀疑不已。现在连犀首也战死了,无论一个人的能力怎么样,看来他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他在周森心中的形象有所变化了。
“殿下今夜就在这里安歇吧,臣这里还算安全。”周森对李轮说完这句话,便不愿意多说了,他走出一旁草堆处歇了下来。李轮见状也不好多问便由他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的清晨格外清凉,自出京以来李轮一直风餐露宿,昨夜是第一次睡的香甜。待他醒来,饭菜早已端上了桌台。桌台虽旧,倒也是一尘不染,可见他主人的精心呵护。饭菜虽是几个无馅的馒头和一点乱七八糟的杂货,李轮却吃的非常自在。
这少有的片刻安宁让李轮感到宾至如归。这时周森从外面回来,见到李轮起身,掩了下门。李轮察觉到了便喊周森进来。周森一脸凝重地走进来说:“臣刚四处打探,殿下方可知如今这九州四海都已经是魔物的世界了。”
李轮咽了一口馒头,说道:“魔物非人力可敌,这是早晚的事情。这普天之下已经没有安身之所了,恐怕只有我们也变成鬼怪,才能生存。”
周森看了吃相的李轮,咽了咽口水,很显然他没有用过早饭,李轮见状把馒头掰成两半,周森也好坐下来和李轮一起吃。
“这馒头哪来的?”李轮说道。
“都是魔物肆虐过的村子里搜刮来的,吃罢,臣的余粮足足可抵一月有余,届时再看看…”还没等周森说完,李轮打断道:“天下大势。”
周森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沉默了。哪里有什么天下大势,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逃避躲命的借口罢了。
这虎牢雄关,没有卡住魔族,却卡住了建造它的人类。过了关又如何呢,谁能知道这堵墙后面又是什么惨状,或许还没有这里安全哩,二人心中不免泛起涟漪。
不久周森依例出去打秋风,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即如人生,无功而返多是常态,却很少有那种意外之喜,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给勤劳者的奖赏呢?在途中还遇到了几只咆哮犬,周森收拾他们自是不在话下,确定完没有被其他咆哮犬追踪的情况下就草草收场,提前结束了今天的行程。
李轮就像是家中的弟弟,周森就像是长兄,在这乱世中他们结下了从来没有过的友谊,周森回到藏身所——一个故意搭成废弃模样的草房里,李轮和周森席地而坐,好像是老主人翁。
这时只听门口处‘咯吱’地一声响,两人纷纷警觉了起来。周森心里大惊,难道今天的行踪暴露了,咆哮犬集结上门了吗?
说罢周森拔起刀剑,静悄悄地向门后走去,而李轮在他的身后不敢逾越。二人屏住了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只见门只开了一点,就没再打开,周森也不敢开门,就这么僵持着。还是李轮冲上去直接开了门,周森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已经打开了,但是没有一个咆哮犬。
只见一个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老头倚在废墟中。不明所以的周森却不知道,刚要冲出去一探究竟便被李轮拦了下来,李轮见老人十分虚弱,外面又不安全,就提议让老人进屋。老者微微抬了下眼皮,确认了一下,说道:“嗯,是个人。”随后就颤颤悠悠地跟李轮进了门。
周森见不是咆哮犬上门,心里舒了一大口气,他卸下刀剑,又重新布置了隐蔽门,拿了仨俩馒头给老人,就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吃。
只见老人虽是看起来饿了很长时间了,但是他拿起馒头,却也不吃,找李轮借了醋,幸而周森搜刮物资的时候什么都拿,却也淘了一瓶醋,老人用醋蘸着写了个祭字,三拜了又拜。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李轮不解道。
老人面带悲伤,说道:“那边的家人多,我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啊。”
“老人家,你是从哪里来啊,难道也遭了魔物?”李轮说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从北野县逃出来的,那里啊,遭了魔灾了。”老人双手捧着馒头,慢慢地说道。
“北野县可是幽宁地边陲,那地方那么远,也遭灾啦?”李轮很了解帝国的一切,下到县都很清楚。
“哎,也不知道哪来的妖魔,个个长得跟个鬼似的,见人就咬,那个惨啊哎!”老人继续回答道。
“那现在就你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呢?”李轮又追问道。
“就我一个,他们都不知道啦,逃难的时候啊,府令大人让我们老翁妇孺先走,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这活命了又有什么用呢!”老人说罢合上了眼睛,双手合十。
“那府令大人呢?”李轮恐怕已经猜到了他的下场。
“死啦,那么多魔物,他还能活吗?”老人回答道。
李轮又问道:“那老人家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皇城,我要找皇帝,带兵杀回去,给父老乡亲们报仇!”老人这句话说的无比坚定,但是话锋一转,下一句又说得无比可怜:“但是来到关内啊才发现,这里也遍地都是魔物哩!”
“是啊,老人家,这关内关外还能往哪里跑啊。”李轮感叹道。
“他们让我活,我就活,但是我不能白活啊,那我就接着往南走,一直走到我骨头散架了我也要找到救兵。”老者很恨地说道。“您二位现在一定也感受到家破人亡的滋味不好受吧,他们为了我们而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啊”说罢老人的眼里含着泪水,捧着祭奠的馒头拜了又拜。
周森却怎么也听不下去了,他直接躲进了里屋里哭。李轮便进去安慰他,周森才说了实情。
原来在恸哭之路上,当周森第一眼看到魔族的时候就已心生畏惧,大战开始不久便做了逃兵,却对外说他是战至最后一刻侥幸逃得升天。等他潜回到长安的时候,恰又逢魔族攻破长安,一时间哀嚎遍野,他只得继续逃跑。这一路,他迷茫,他不知所措,他自责,又无可奈何。当天听说犀首战死的时候,他的内心被震慑了一次,他以为像犀首这样的人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而今天,老人的话彻底击穿了他虚假的防线,他一面向李轮道歉,说出了实情,比他低了数阶的府令尚且懂得保家卫国,而他却在苟且偷生,悔恨不已。
“我要做一件事情。”周森悲痛地说道。
“什么事情,森大哥?”李轮说道。
“一件弥补我过失的事情!”周森注视着李轮,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我要去叩关,太子,你一定要离开关中,聚拢部队,那里有千千万万的人需要你拯救,这里也是,对不起殿下,臣耽误了您!”说罢周森跪倒在李轮面前。李轮双手扶住周森,感叹道:“森大哥如今还觉得我配当的起这个太子,担这个天下吗?”周森抬头坚定地回答道:“配!”
这时一旁偷听的老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冲了进来跪在地上匍匐在地上,大喊道:“我见到王师了!还求太子殿下给我们做主啊!”
李轮闭上了眼睛,沉思了良久。这一路走来,亲人离去,将士用命,山河破碎,百姓离散,他感受了许多。他也曾像周森一样失去了人生的目标,浑浑噩噩。他以为在这乱世中东躲西藏便可保一身安愉就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怕睡过去,怕梦到梦里的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来问责他。一个懦夫,也不过如此吧!李轮心里想,内心回忆着犀首死前看他的样子,他的一音一容都不经意之间烙在了李轮的心里,每一秒,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清晰,那种满眼的憧憬与希望落在他脸上的感觉,他从前最怕面对,现在想想,又害怕辜负。
李轮想明白了,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拯救苍生,他睁开眼缓缓地说:“明天我们一起去叩关!”
第二天,三个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的人站在虎牢关前。他们面前的——是魔物肆虐下充满血气的天下第一雄关,周森穿着大唐远征军的将军铠,今天他势必要穿着这一身一刷前耻。
他走前去,坚定不移的大喊道:“我,周森,大唐中护军,周烈之后!先祖携六尺刀跨江作战,浪中杀敌,阵斩十八,荣耀后世。森年少成名军中,自恃文韬武略,北击铁部,南平敌叛,却是在你们这些污秽面前做了逃兵,我,今天,来雪耻了!”
城墙上的魔族们见到人类血液都沸腾了,一位人形的魔将看到只有三个人,指挥他放下机关天梯,咆哮犬们都乘坐天梯下来迎战,等到天梯下来,周森见面就砍倒了一个,老头掩护李轮上天梯自己被咆哮犬们扑倒了,周森刚要去救,老人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你也上去,上去。”眼见天梯就要启动上升了,周森只能放弃老人也上了天梯。
天梯缓缓上升,下面的老人已经被咆哮犬东扯西咬不成人形,李轮他们都不忍再看下去。就在这时,初升的太阳一道光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看到那太阳好像就在他们面前,触手可得。他们和太阳一同上升,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他们升起则是一场生死不明的厮杀,但是此刻二人都没有片刻犹豫,俨然一副视死忽如归。
等天梯到了地方,城门便在他们眼前,此时城门大开,数百只咆哮犬冲杀了出来,周森挥舞着大刀开路,一刀便能砍飞三个,英勇无比,李轮不愧是犀首的徒弟,文武双全也不甘下风,他们迸发出了他们所从未拥有过的力量,这可能就是信念的力量罢!
接着周森吸引住了大多数咆哮犬,咆哮犬也将他团团包围住,李轮则向关口跑去,这个计划成功了,咆哮犬果然是一帮没脑子的东西,他们只会围住战力更强的周森,就忽视了李轮,只有几只咆哮犬在紧追不舍。
这时镇守虎牢关的魔将看到李轮,也急忙追赶,不久便跳到了李轮跟前挡住了去路,李轮前有魔将,后有咆哮犬,已经是进退不能了。
魔将带上了满是荆棘的拳套,似要跟李轮一决高下,李轮无法只得应战,两人很快扭打到了一起。但是李轮很明显不是个对手,对方出拳的速度太快了,三拳全是要害,只三拳就打得李轮皮开肉绽,直接倒在地上。魔将示意李轮起来,李轮吸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又是重重的一拳,直勾勾的打在李轮的肚子上,连地面都裂开了。
李轮现在神情只在恍惚之间,他感觉魔将一直在他周围走,只要自己再站起来,又要挨拳。而且周围的咆哮犬越来越多了,可能周森已经战死了,有的咆哮犬好像还衔着人的骨头。他感觉有的咆哮犬在蹭他,要把他举起来。远处的太阳好像格外耀眼,就好像时光又回到了天梯上的那种感觉。
他面前浮现了犀首最后的音容,在太阳光芒前格外伟岸,“臭小子,我只示范一次。”犀首的一举一动,又在他的脑海里转,他这才意识到,犀首在交代给他什么,此前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那嘴形!那手势!
李轮慢慢的有一些恢复了神志,他不知道犀首跟他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一套早已在他脑海中滚瓜烂熟,在此绝境之际,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仍旧没有睁开眼,在判断了魔将大致的方位后,口念咒语,手掌跟着静悄悄的掐手势。有一只咆哮犬察觉到了李轮的手在动,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轮猛的睁开一眼,朝着魔将的位置一挥,一道时空裂缝吸住了魔将,让他动弹不得,李轮起身重捶魔将,一下便把魔将的胸甲打碎了,此时他看魔将有被吸入裂缝的样子,他摘下了魔将的拳套戴在自己的手上,拼尽全力一拳将魔将打飞,没有时空裂缝的吸附,魔将仍旧动弹不得,李轮坐在魔将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打他,气浪一层一层让咆哮犬们都不敢靠近了,李轮一直打到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打得自己手骨都碎了才肯做罢。
他一起身,咆哮犬们纷纷后退,他紧攥着拳头的手混合了魔将和自己的血,他往前走一步,咆哮犬们就退一步,没有一个敢上前,李轮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朝关口走去,没有敢偷袭的。
李轮,从此人送外号:地狱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