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太子李轮从东宫逃出以后,他一路逃一路害怕,直到他听不到了人们悲惨的哀嚎声后,才逐渐缓了下来。李轮一连数日都夜不能寐,他被环绕在魔物的恐惧中,不能自拔。
他躲在了一个不知名字的小山坳中,白天在山上采些樱桃与桑葚饱腹,晚上则在山洞中与蝙蝠同寐。
他想着父皇,皇姐,师傅等等,他们都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复仇的憎恨感和性格的懦弱就左右了他。他想复仇,又害怕面对。他想拯救,又害怕受到伤害。
每当想到此刻,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百五十个大耳光,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下就又哭了起来。哭自己的无力,哭自己的懦弱。有一次他对着天空大喊:老天哪,你救救大唐吧!回应他的却是一顿电闪雷鸣和风驰雨骤。
他大抵还是差他父皇许多道行。
李轮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反而他博古通今,小小年纪便深谙官场之道。他曾协助户部徐主事考核官员,也在兵部学习过钱粮厘算。就连犀首都夸奖过太子天资聪慧,是个治国理政的好苗子。
如果没有魔族入侵这种事情,未来或许他会是人治世界里的一名好皇帝吧。
魔族,魔物,西方极恶世界,这些一切,都突破了李轮的认知。击碎了他的五观六知。
此刻的李轮不知道要怎么办,该怎么办,他又特别怕死,这个世界他不知道哪里才是容身之地,但是眼下这座山,他确信还是暂时安全的。
就这样他大约是在山里东躲西藏了两个月罢,山里本来食物就匮乏,他还要和狐狸猫狗抢吃食,他不得不再冒险下山去寻找生计。
因为实在太久没有沐浴了,他索性把头发剃光,褪去了宫中大内的穿着,化装成一个穷和尚,捡了一个形似碗的石头就下了山。
不经很久他走到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已经东倒西歪破败不堪,李轮还没有走进去就已经知道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活人了,因为他看到了魔物活动过的痕迹。
“魔物只是吃人,或许还能留一些口粮。”李轮抱着这个心态继续往里走,村口有一块石碑上,上面写的是六民村。
他一踏入六民村,一阵阵恶臭便扑鼻而来,浮现在李轮眼前的是书本都不曾描述的场景。到处都是人的骨头,散落在土路,井口,到处都是。一些头骨碎了一半,能分辨是腿骨的断成了几截,他们很多都沾满了骨头是暗红色的血迹,有的骨头还连带着布料。一名妇人怀抱着一个孩童卧在牛棚里,只是妇人和孩童都成了骷髅,孩子也丢了头。十几个人在土墙上成了骷髅,农具散落了一地,刀具也散落了一地,看来鄙视,经过了一场恶战。还有农户家门前的那个人,仅有脸上还挂着一点肉。
李轮不敢再看下去,他从还没有倒下的房屋里搜了一些胡饼放入怀中,又找了个半漏的小桶从井里打了些水。他不能忍受这种混杂着血腥的恶臭,出了村便狼吞虎咽起来。
想是李轮太饿了,只自顾自地吃起来,他没有注意到危险正悄悄地向他靠近。
这是一只落单的咆哮犬,它已经饿了三四日,犬群早已扫荡了这里,它就又扑了个空。它正饿的七荤八素的,看到了和尚打扮的李轮。他并没有急迫的一下扑上去,而是像狼狗一样悄悄地靠近,等到近了再猛的扑上去。这是狼狗这一类动物的本能,咆哮犬也不例外。
眼看咆哮犬离李轮还有两步的距离了,李轮仍旧没有任何察觉,看来他就该遭此毒手。咆哮犬狗吠了一声,一下就扑倒了还在狼吞虎咽的李轮。
咆哮犬压着李轮,朝着他的脸部和颈部撕咬,李轮也死命护住自己的要害,一面殴打咆哮犬的脑袋。咆哮犬眼看并不能占据着上风,又转而进攻李轮的胸口,也不知是不是天可怜见,李轮先前把胡饼放进自己的胸口,这一次胡饼救了李轮的命。咆哮犬咬不穿李轮的胸口,却满嘴胡饼渣子,李轮则趁机反将咆哮犬压下身下。
咆哮犬的爪子极其锋利,他划破了的皮肤,李轮遍体鳞伤,鲜血浸透了李轮的衣服,也染红了他的皮肤,但是他死死掐住了咆哮犬,他知道他斗不过一只健康的咆哮犬,即使是面前的这一只,他也要拼尽全力,稍有松懈,他就是它嘴中的亡魂枯骨。他只能一拳一拳的打——打这只怪兽的头,打它的鼻子,打它的眼。打到这只魔兽失去了动静,李轮还是没有停止。直到咆哮犬被打的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这下李轮是确定它死透了,终于放下了戒备,力竭的的倒下了。
在李轮恍恍惚惚的意识中,他感觉李恢在向他走来。他喊不出来,也叫不出来。他只能感受到李恢在轻抚着他的脸庞。李恢没有说话,而李轮却感觉她在说话。
“你就要死了,你不能再在这待着了。”李恢说。
“我?为什么?”李轮想要说话,却发现嘴动不了,但是他感觉对方听到了他的声音。
“身上的血快要流干了,人就成了冢中枯骨。”李轮感觉李恢的面庞随着声音越来越模糊了。
“那我要怎么办?”李轮惊慌失措地问道。
“饮血,饮光它的血。”李恢眼光投向他身下的那只咆哮犬。
李轮恍得醒来,天下大雨,他虚弱之极。雷雨密布,冰冷透彻入骨。他看着咆哮犬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便一口将它的喉咙咬破,如原始野兽一般,用最野蛮的方法,吸血,吃肉。一个大国的皇子,竟也沦落到了这步田地。李轮没有感到一丝羞耻,他感受到的是一股境遇巨变的悲伤随着热滚滚的血流入他的喉咙,充斥着他的全身,给予他力量好让他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大唐皇子李轮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所向哪里,将去何方。他只是要先活下去,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食完魔物肉血的李轮体力也稍有恢复,他筋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雨夜漫长,唯有白骨相伴,李轮不再畏惧这些悲惨的死人,也不再畏惧这血腥的魔物,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随之带给他的,也是一具空洞的躯壳,无魂的大脑。李轮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一整夜。
六民村以北不到百里,数百只咆哮犬正在围攻一伙难民。他们是从长安一路逃出来的百姓。
“我们都跑了这么远,它们还是追过来了。”其中一个难民带着哭腔说道。
“天不给活路了啊。”难民们绝望了,他们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都怪犀首,他没有成为修罗。”人群中有人说道。
“那个花花公子,听宫内的大员说,他都夜宿不知道多少个宫女哩。”有人出声补刀道。
“我们都让他给毁了!”另有人说。
咆哮犬才不管他们的哭爹喊娘,它们异口同声地扑向难民,大快朵颐!很快难民对犀首的怨声载道便消失在此起彼伏的挣扎声中。渐渐地,叫喊声也没了,只剩下了咆哮犬们无声地撕咬。
它们吃完了这伙人,就会再找下一伙人吃,它们游荡在华夏大地,哪里就布满了恐怖。反而鸡鸭乐得自在,因为咆哮犬只吃人。
无论李轮怎么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色,家家这样,村村如此。神经被刺激地麻木了,也就看起来镇定自若了。
他白天逃荒一路向北,晚上就随便找个地方住下。运气好到了村子可以在残屋内过一晚,运气不好就露宿荒外。反正对他来说这也都无所谓。他步伐比咆哮犬慢得多,所以一路来也鲜有遇到危险。
他一路漫,一路走,一座巨大的山脉挡住了他的去路。只见整个山体一面都是悬崖峭壁,一个和这大山同样的巨大城池嵌在山脉的中央。这便是天下第一雄关——虎牢关。他是关中地与幽宁地的唯一链接,是关中地东出和北上的必出之路。
一只巨大的万足虫躺在虎牢关的城门楼子上,它的血顺着城墙流了下来,看来魔族刚刚入侵了这里,但是好像是失败了。那此刻这里应该是人类最好的避风港,以李轮皇子的身份必然能够得一息处。
他走到悬崖峭壁之下,大喊着虎牢关守军开门。虎牢关的关隘构造独特,他是掏空了山体的一处依山而建的,他的城门是在半山悬崖之中,进关需要虎牢关守军放下机关天梯,才能到城门处。所以敌军来袭都会虎牢关搞得头痛不已,他们连关门都碰不到,所以天下第一雄关真是名不虚传。
李轮在虎牢关下喊了许久,又摇晃开关铃,都不见有一个人回应。这时一个身影从李轮眼前闪过,他三步迈两步的走到李轮跟前,对着李轮说道。
“原来是太子殿下,看来西方的魔物也不敢伤害您的金身。”
前面的话是寒暄,后面的话就只能是奉承了。李轮也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大唐十六神将之一的从三品中护军周森。二人竟然在这里相遇了。
周森一把拉住了李轮,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藏身处。周森诉说了自己从恸哭之路如何奋勇杀敌,大难不死的遭遇,李轮也将自己出长安后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周森。
“太子殿下,如今这形势,其实…虎牢关已经失守了。”周森告诉了李轮,他刚到虎牢关的时候,正是魔物入侵之时,他亲眼看到了魔物是如何轻而易举的攻破了这个天险。现在恐怕墙后的世界已是一片死人的世界了。
李轮倒是平静的接受了周森的话,在他看来,魔物有太多的不可理喻之处,那么能攻破人类所不能及的虎牢关,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既然关口被堵住了去路,我们该如何是好?”李轮问周森。
“不知道,现在我们被魔物困在关中地,根本无处藏身。”周森面不改色地说道。
“长安的情况怎么样?”周森问道李轮,在这种境遇,似乎二人已经没有了身份地位的不同,也能像朋友一样交谈。
“父皇…父皇他,被魔物杀害了。”李轮一想到父皇,那种真挚的父子之情就难以掩饰。
周森沉默了良久,最终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节哀顺变吧。”
“其他人想必也都逃离京城了吧。”周森过了许久,又打破了沉寂。
“只有我,只有我出来了,他们都死了。”李轮不堪回忆,痛苦地说道,“皇姐,内侍,亲族,还有诸位臣工,皆被屠戮!”
“雷霆将军,自引魔物,壮烈殉国。”接着李轮挨个诉说诸位将军保卫长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