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福克斯在三年前为不夜馆收养了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见人,这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是不夜馆的女人们依然将她视如己出。
梅有空就来照顾她,教她各种各样的知识;
“柳”的生意总是很好,于是她常常把自己从客人那里得到的各种零食、甜点拿给她;
“蔓”的孩子因为肺炎夭折后就常常给她打扮,换各种各样的童装,每次都抱着她说她像个公主一样可爱;
“璃”工作之余常常带她一起逛街、把她介绍给街道上其他做游戏的孩子,但是一开始孩子们也不喜欢这么一个沉默寡言、就连游戏也不知道怎么玩的小朋友,有的大孩子欺负她。
于是这时候,“琥珀”——这位玛格丽特的秘书。就上场了,她找到坏孩子,揪着他们的耳朵带他们直接找到家长,要理论一个究竟,时不时就大吵一架,结果往往是玛格丽特出面解决。
每次玛格丽特都不厌其烦,她很高兴这个孩子能得到女人们的重视。为了也给这个孩子的身份保密,她送给这个孩子的外号是“小金丝雀”。
格温德琳原本是有姓的,她一开始生活在城外的农户家庭中,有五个哥哥姐姐,但是自从她的父亲发现自己被骗,意识到格温德琳的母亲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革命军后裔时,就对家庭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
母亲终日生活在打骂、侮辱之中,小小年纪的格温德琳,日常生活中几乎每天都包含了母亲的哀泣和醉醺醺的父亲的怒吼。
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想明白,因为她看到过哥哥姐姐们一开始出声反抗,可是换来的往往是一顿父亲的毒打。
时间久了以后,哥哥们也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当和父亲发生纠纷后,他们就喜欢把气撒在姐姐和自己的身上。
结果导致姐姐和自己不论是日常生活吃的饭和穿的衣服,总是低他们一等,就连母亲看到这一幕也总是保持沉默,因此格温德琳从小学到的第一种人间知识是:应当保持沉默,应当什么也不想,应当什么也不看。
然后姐姐也开始渐渐改变,抢她的玩具、抢她的新衣服、拿她撒气。
格温德琳一直接受了一切,她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窑,家人都往里面倾倒无数的垃圾。
在她慢慢可以感受到生命越来越沉重时,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选择拒绝这一次生命。
但是一件事的发生打断了她的这种想法,在那次晚饭时,哥哥们和父亲在桌上又开始争吵,她的大哥和二哥怒不可遏,从厨房中拿出了菜刀,砍向了父亲。
小格温德琳和姐姐、妈妈坐在另一个小桌子吃饭,女人们亲眼目睹了那可怕的一幕,鲜血四溅。父亲甚至抢过刀一边怒骂也一边砍向哥哥们,最后就连三哥也加入战斗,让一切才形成定局。
大哥和父亲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二哥脸上留下一个永远的伤疤,手上到处是刀伤,三哥则失去了一个耳朵。
随后二哥和三哥被逮捕,家中只剩下女人,格温德琳和姐姐们在事发后的第三天早上,发现母亲在卧室上吊也离开了人世。
两个姐姐经过商议决定逃走,另谋生路,格温德琳也想跟她们一起走,她们答应了,说第二天就带她一起走。
等到第二天格温德琳醒来,姐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场血案在尼斯城中广为流传,有的人深深的同情这种悲惨的世事,有的人说这就是底层人民的糟糕家庭生活状态,有的人说这是因为各种生活因素积累导致的惨案,还有的则私下交谈着穆尼茨人的种族政策究竟带来了什么。
很多人都似乎忘了格温德琳。
但玛格丽特没有忘记,她找到了家中只剩一个人的格温德琳,把她带到了不夜馆,告诉她这是她的新家。
格温德琳非常谨慎的在新家生活,她对于家的理解和大多数人都不同,她并不觉得有个家就是幸运。
在这个世界中,因为种种原因,总有人生活是苦难、艰辛的,无数的痛苦就会成为一张蛛网,笼罩住了一切美好的事物,让人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而不论是肉体的痛苦还是精神上的痛苦,都会深深的影响人的未来。有的人可能因此成为暴徒,有的人可能因此成为圣徒,有的人还有可能因此成为殉道者。
我们的小金丝雀,年幼的格温德琳未来会成为怎样的人,没人知道,但我们都知道她过往生活中曾经的压抑与痛苦,就像锥子深深扎入她年幼的内心,而且这不像是凶手一下子刺入其中的,更像是一个冷漠残忍的外科医生为欣赏痛苦一般,每天用各种“生活的经历”这种手术刀一点点刺入、刺得更深,这种方式比前者更加残忍,因为痛苦更加漫长、不幸也更加难以察觉。
以至于有的人甚至可以说着“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这种话,来进行着这样的残忍行径,他们相较于那些直接将利刃刺入人心脏的歹徒更加罪恶,因为当我们面对突如其来的歹徒时,我们能明白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们可以选择反抗。但是精密的手术刀在这种坏医生的手中化作了救世良药,就连这些医生到最后都会相信自己的谎言,真把自己当成了“在世华佗”。而不知情、不了情事情原委、不明白他人究竟经历了什么的其他人常常被这种医生欺骗,他们甚至会为这种伟大的医生感动的落泪、高唱赞歌,让世界中这种最为伤害人心灵的行为,得到掩护与隐蔽。最后就会变成鲁迅先生说的那句话一样的事情:愚妄者的高呼淹没了哀泣者的悲呼。
在海牙的这个故事中,高呼着这种举措的人可能是道德学家,可能是伦理学家,可能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还可能是将穆尼茨政权的存在视为高于世间一切的爱国主义者。如何分别这样的人呢?很简单,只要那些说过“每天都会有悲惨的事情发生,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件事罢了,个例不能否认伟大的整体利益(或者某种更高或更神圣的东西的地位)。”之类的话,那么这些人不论是谁,究竟在说什么,他们的意思其实就是爱上了某种抽象的东西,而没有爱上具体的人,但人——才是我们人类生活中的本质与基石。
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是文明与人世的根本。不论是怎样的人,人是多种多样的,要真的做到能照顾到人的权益的话,那就必须要为各种各样的人考虑,而绝不能仅仅用某种抽象的东西来考虑人应该怎么为它服务,应当是它要如何为人服务。
不夜馆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格温德琳懂得世间还有另一种面貌。这个世界虽然不是天堂,但也不是地狱,所以才叫人间。
于是我们曾经的小金丝雀终于成为今天的小金丝雀。还成为了伊布的朋友。
从第二年开始,不夜馆内有了越来越多的孩子。
有的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自己的家庭要与自己分别。
有的已大,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依然难以接受家人的别离。
要解决这种人内心深处的悲伤,就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治愈。
像格温德琳和伊布这样的孩子在学习和工作之余陪伴着其他人,持续了两年的时光。
慢慢抚平了孩子们受伤的心。
到了帝历1073年刚开年的一天,格温德琳已经10岁,伊布11岁,她们拿着各种饰品、绸缎来不夜馆门口,装饰大门,帮忙给装修工人们递工具、送水,然后高高兴兴的站在一旁看着不夜馆的大门一点点展现出新年的新气象。
“你们好,小姑娘们。”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格温德琳和伊布回过头,看向发声者。
那是一位身着白色大衣的女士,相较玛格丽特而言,要稍微年轻一些。她的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青色的围巾,头上带着一顶略显褪色的银灰色小礼帽,柔软的齐肩头发像漂亮的水幕一样拂下她的脸庞。
“她好像有钱,又好像没钱。”格温德琳悄悄的在心里想着。
“她好漂亮。”伊布悄悄的在心里想着。
然后两个小女孩都在嘴上回复道:“您好!”
来者微微屈膝,优雅的向她们作了一个小缉,那是上流阶层女士们常常做的一种简单化的社交礼仪。
然后她继续说:“请问,玛格丽特今天在吗?”
两个小姑娘警觉起来。她们都说玛格丽特不在,她们也常常不知道玛格丽特在哪。
这位女士依旧微笑着说:
“好的,我明白了,你们是两个聪明的小姑娘。这样吧,如果她在的话,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告诉她,索菲·鲍德温想要和她见个面。”
“现在,请允许我去大厅休息一会儿,姑娘们。”说着她就已经提起行李,走进了大门。
两个小伙伴在去找“琥珀”说明情况的路上,小心翼翼的商量。
“格温,我觉得她是个贵族。”格温是伊布对格温德琳的爱称。
“但是她没有马车,而且穿着似乎也不名贵,不太像是个贵族诶。”格温德琳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我只是觉得她跟我以前见过的贵族有些像。”伊布也开始回忆那种她说不清的感觉。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琥珀姐来亲自见见她?”伊布提议。
“啊,对!说不定可以请琥珀姐给咱们要些零食!”
“嗯……我觉得她可能不是个客人。”
“啊?那按照玛格丽特说的,我们不就不能带她去见琥珀姐或者玛格丽特么。”
“我不知道,先跟琥珀姐说说情况吧,她已经进来了。”
“好。”
随后,琥珀在两个小姑娘的这里了解到来了一位新奇的客人后,确实打算自己去看看情况,直到她们说出那位女士的名字叫做“索菲·鲍德温”后。
琥珀的表情先是短暂的呆滞,然后突然就转为巨大的惊讶和高兴,立即就去了大厅。
见到索菲的第一时间,索菲也看到了她,并且带着愉快对她说:
“好久不见,琥珀。”
“索菲!”琥珀快步走去,情绪激动不已,与她一同陷入深深的拥抱之中。
简单的嘘寒问暖后,两人一起去往玛格丽特的办公室,玛格丽特也对索菲的突然到来感到震惊与感动不已。
伊布看着三人拥抱、相谈、流泪,心中想着,这位索菲女士一定就是玛格丽特和琥珀的好朋友。
我们的小金丝雀则想着“她会不会给我们一点蛋糕呢?”
索菲·鲍德温,是尼斯城的城主——兰道尔·鲍德温的长女。
这位女士在多年前和玛格丽特、琥珀联手创办了一个产业,原本她们是希望将这个产业作为教堂或者教会学校运作下去。
但是后来她们渐渐意识到了,这帮不了那些真正需要得到帮助的人,于是玛格丽特提议要用另一种形式来进行这种工作。
一开始索菲很难接受,这样的形式是违法她的宗教信仰和道德伦理观的,同样,对于琥珀而言也很难接受。
玛格丽特一直持续不断的与她们商讨各种宗教、伦理、道德、管理等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次不是玛格丽特用智慧改变了索菲和琥珀的观点,而是索菲和琥珀对现实世界越来越深入的接触,让她们最终同意了玛格丽特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