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晨跟着皇帝上朝的玉琼又一次待在帐帏之后,模糊地看着底下众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为玉琼的年龄不算小,身影比之儿时也明显不少,她已经不适合和皇帝一起在正中的位置上同坐了。这次是特意安排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帏了帐子让她坐在后面。
不过位置距离大臣们更近了,就算模糊也大致分得清是谁了。
纱帐前几个熟悉的人影先一步吸引了玉琼的视线,是她最喜欢的五叔,他正昏昏沉沉着站在侧方,看上去快要睡着了似的。说起来,自从自己取得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后就没怎么见过五叔了,过一段时间去找他玩吧,五叔府的花园可是让她念念不忘的。
再向右看去,是她最近挂心的恭恬王,还是壮硕的一个虎背熊腰的。上次这么近距离的见还是在去年的年节,现在倒是比那时更高大了,比旁边的平昌王高出半个人的架势。
她环视一圈,却没看到祖父,蹙眉再细看一回还是不见人影。眼睛半眯,直接问身边的人,“康齐,祖父今日告假了吗?”
康齐听她问也抬起头望了一眼,见那个本该站着如尚书的位置此事空空如也,半弯下身子回话,“约莫着是了,每到冬季总有几日是不舒坦的。现如今临近深冬身子不适也是正常。”
玉琼以往没怎么多关注过她这个祖父,这次也是凑巧知道这件事。
“何时开始的?本宫竟然不知。”
康齐回忆着,后伤感地道:“是主子娘娘病逝那一年便开始的,当年的冬季如尚书可是卧床十几日不能起,真真是险啊。”
玉琼问道:“十几日?父皇未曾着御医去瞧吗?”
“自是遣了的,但御医们都说如尚书这是心病,要心药医,他们也无能为力。也幸好如尚书吉人自有天相,挺过了这一遭。”现在也不过就是每年冬季告假几日,陛下也习惯了。
其实当年圣都中就有人猜测说如尚书这病就是接受不了女儿的离世,毕竟是唯一的女儿还是可以带来满族荣耀的皇后,谁能安然接受。如尚书也就是面上板着张脸,其实内心痛着呢,当初陛下劝他休息几日他也不肯,导致情绪憋的太久憋病来了。
不知道康齐内心的想法,玉琼指甲划着帕子道:“是吗,那下朝之后以本宫的名义给祖父送些补品吧。从前几年是不知,现如今知道了定要弥补的。”她声音低缓,不咸不淡地吩咐道。
约莫是因为心理原因导致的不适,原来他的祖父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呢。
原谅她想的多,因为冬季对她而言是个意义非凡的季节。她前世是这个季节被孤儿院院长发现领回去的,也是在这个季节死去的。在这里,她出生在这个季节,也在这个季节失去可能唯一一个无条件对她好的人。
她且如此,如尚书若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必定也是痛心的……他该是这样的痛苦才对。
啊,他们的公主殿下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呀!
康齐是对玉琼滤镜最重的人没有之一,他一路看着玉琼从小小一个团子到现在林下风致,亭亭玉立的少女,未来也会是端庄秀雅的绝代风华。想当初,公主殿下出生他也是在场的,说句冒犯但真情实感的话,他康齐怎么就不算公主殿下的亲人呢。
这边康齐正想着选些什么好东西替公主殿下送去固远侯府,那边皇帝到来朝会正式开始。
玉琼敛了心神,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的一众人身上。
杜栗站在皇帝身侧后方,站定后隐蔽地朝这边瞥去一眼,纱帐后人影一窄一宽一实一虚,影影绰绰瞧不真切,空气流动间帐子也随着飘荡更加难辨。但杜栗不过一眼就确定了玉琼的位置,弯腰在皇帝耳边低声道:“公主殿下状态很好,约是没有受到昨日太大影响。”
也不知道他怎么确认的,但玉琼的确状态极佳,甚至还有些浮动地兴奋。
皇帝微不可察地点头,眼神回到下面的人群中恢复了凌厉,“如尚书身体不适,告假三日,他的事照例交给三位侍郎协商办理。”
那三位侍郎熟练地接旨,玉琼隐约看见有一位白发的老大臣好像是叹了声气,想着这位便是右侍郎了。
原本户部是只有两个侍郎的,但因为右侍郎年纪较大,逢尚书大人不适需要他们协力代办事务时总有些吃力,陛下便特批一位侍郎相助,其实就是间接移交右侍郎的职务。再过不了几年,右侍郎告老他也就直接接替他的位置了。
不用想,皇帝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什么体谅老臣,毕竟哪个尚在官场的臣子会承认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接下来约三刻的时间全是一些玉琼不关心的琐事。比如,那里闹了命案涉及几位大臣啦,这里银子不够希望拨款啦。再或者就是希望皇帝选秀充盈后宫,这点倒是和玉琼有些关系,但不大,她也没多在意。
轻松到无趣的神情直到恭恬王的名讳出现,将她瞬间唤醒。
是刑部侍郎,“微臣要参恭恬王纵容手下当街行凶作恶!”简洁明了的话语一石激起千层浪。
“万侍郎!你休要胡言!恭恬王殿下德高望重之人岂是你能乱咬的!”这一听就是恭恬王的人,一点不掩饰还真是他的风格。玉琼之前就未置身朝堂,还以为恭恬王有什么进步,没想到做事风格还是那样的直白,连带着下属也是如此。
万侍郎也不和他多话,直接拿出证据上呈给皇帝。
“这是我刑部档案记录的十几人证词以及前日现抓的行凶者证词,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如今,恭恬王一如既往的视法度纲纪为无物!”他义正严辞道,听的前方的尚书狠狠地闭了闭眼,嫌弃地恨不得给后面一脚。
今日上朝前自己就嘱咐过了,不要在朝会时将此事爆出来,他怎么就这么……鲁莽。
皇帝淡淡地看着手里颇有厚度的证据,轻慢地翻了几下就放到了旁边杜栗杜手里,抬起睫羽将视线放在了万侍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