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种从半昏半睡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的感觉,无异于给他脑袋来上一闷棍。所幸比起挨上一棒来,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些什么。他须按照金陵方面电报的指示,在指定的泊位登船前往金陵。
的士是开不进港口内部的,升平在距离目的地尚有些距离时下下了车。一问路费可给他吓了一跳,足足三千四百文程数,往少了看也有三个大洋。升平日常的开销不算少,然而金钱消失的实感总能把他吓一跳,这虽只是从姜家手中流过的一个小数目,但和升平心疼钱并不冲突。心疼归心疼,车费还是得给的。
也亏得程国用的是镶着金属的木签来充作货币,没办法带太多出门,故而颇有大面值额度程数在流通。升平出门带的大多是这种,一千文面值的程数折合白银一两,也就是民间常讲的一块大洋,一趟车钱刚好拿出三枚程数来。要知道一斗大米也就两百文差不多,如此车费,足以供给一个三口之家干吃白饭三个月之久。
钻下的士,升平简单观望了下周遭的环境。能听见机械运作的轰鸣声,大抵是卸货用的。照明有些许,然而不在升平附近。的士开走以后,他便只能看到远方巨大而微微浮动的船只形状,以及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的眼前的直通向码头的沥青车道。然而他不知道这“250742101”是什么所在,打算找个人问问道。
这个点在码头上的,也只有卸货的码头搬运工,或是忙于船务的水手,然而皆在远处劳作着。稍近些的,升平倒也找着了一位醉得瘫痪在地的水手,而这位先生居然也能给出正确的泊位方向,还真是令升平叹为观止。
指定的泊位周边,似乎是为了引路吧,点着大功率白炽钠灯。边上的船只同样亮着灯,一架简单但看上去足够结实的舷梯自船的右舷搭至一侧的接驳船上。船上倒没什么人在走动,升平费劲爬上去,布鞋沾了舷梯上的残水,险些滑下来。四下看看,见一壮硕中年男人,坐在船右侧的金属栏杆上抽着土烟,似乎尚未注意到升平的出现。
升平走上前去:“先生,我接到了金陵方面的电报,要我来此乘船回去。”
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脑袋抬起来,用县官老爷审案子的眼神把升平上下扫视了一遍,看得升平颇为不舒服。除了洋人外,哪有这样盯着他升平扫描的程人?倒不是他地位高人一等不让人平视什么的,只是人家实在不礼貌,心下已呛了一口气。却见得那位先生站起身,听他用近乎人类声学器官极限的输出功率嚎道:“姜家的公子到了,走着!”
整艘船的宁静霎时间被割开了,四下里响起了不知道多少声色各异的回应声,动静没有这位先生这么夸张,不少人开始在甲板上跑动开,然而升平也不晓得船务,索性开始找地方就坐。他对旅行充满兴趣,然而现在不是用于享受的时候,况且他尚未有过长程行舟的经验,也不知这趟下来劳顿体验如何。
然而他并不熟悉船只的结构,也不知什么地方可以逛逛,什么地方进去会有大麻烦,于是还是问人。依旧找找那个仍在吸烟的汉子,别人皆在忙活,唯独他照刚才一般清闲,面上甚至多了几分烦躁。
“先生,怎么称呼?”升平没打算直接问能去哪儿坐着等,他预估这样会得到答案和行程中的持续臭脸。
“陈赛,叫我阿塞,足有够好了。”声音低下来,那人这回没有正眼看升平,“姜老爷要船开快些,再快来也要一天。”
是他先提起升平此行的原由,可见姜家已经给过他些许交代了。升平打算问问详情:“我在基地念书,没听到什么消息。金陵那边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晓得。”那人掐灭了抽到一半的廉价土烟,简直要怒目对着升平了,吓得他慌忙缩回去,弄得原先要问的休息位置也没问到。和这些实心的壮硕先生交流,通常是要先用卷烟土烟什么的行贿再发话的。然而升平不是那种通俗所称的“跑江湖”的生意人,身上不会随身带着这种社交通货,碰一鼻子灰也在他的预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