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御街,市井之繁华,扑面而来,一扫御街那份清冷。
不管谁坐龙庭,谁为阁部,对于芸芸众生而言,紧要的还是一日三餐,街上人人为此奔忙着。
与左光斗分别后,杨涟策马沿东江水巷回明时坊,过玉门中桥时,贩夫走卒人来人往,还有几个童子在桥边放纸鸢,他们仰头望着天空,其中一个童子退到了杨涟马前而不自知。
杨涟赶紧勒停矮马,等童子走开,正准备打马前行,一妇人抱着襁褓,突然来到马前,惊喜地叫道:“相公!贱妾可算等到您了。”说完这句,妇人竟抑制不住大声哭起来。
杨涟一怔,寒声道:“你是何人?”
妇人闻声,顿时停止了哭泣,有些惊恐地分辩道:“相公,贱妾实在是没法可想了,相公留下的钱早已用完,家里能当的,妾贱也都当完了,孩子尚小,贱妾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饿死,只好来找相公,贱妾真不是有意给相公添麻烦呀。”
妇人懦弱地解释着。
杨涟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道:“住口,你认错人了。”
跟着杨涟老仆也愤然道:“哪来的贱妇,怎敢污蔑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这一纠纷顿时引来了街上行人的注意,杨涟虽自觉人正不怕影子歪,但被行人围观着终归不妥,他懒得跟妇人纠缠,立即打马而去。
妇人抱着孩子追了几步,眼看杨涟去远,无助地跌坐地上,哭道:“说甚认错人?我岂会认错人......呜呜呜......杨涟,往日山盟犹在耳边,今日却弃我母子如敝屣,你何其狠心啊!”
观望的路人不禁指指点点,对妇人颇为同情,只是市井间的悲欢何其多,大家看了一会儿,便也就各自散去。
这本是一桩小事,在偌大的京城里,不值一提。
***
席市街,秦宅。
正在活动筋骨的陆明,听到大门外传来敲门声,心里不禁有些好奇,那侯国兴莫非这么快就把钱输光了?
他去开门后,很快领着一个人进来。
“公子,找您的。”
很显然,陆明不是个合格的门房,未经通报就这么把人给带进来了。
随陆明进来的中年男子向秦风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说道:“小人乃左都督府管事郑维忠,见过秦公子。”
秦风问道:“郑都督有事?”
郑维忠答道:“正是,家主在终南居设宴,有事向秦公子请教。”
秦风点了点头,私下吩咐了秦复几句后,带着陆明出门,他坐着郑府的车子来到灯市口附近的终南居,郑维忠领着秦风进门后,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面的两层小楼,楼前站着几名彪形大汉。
郑养性一身素服,在楼下来回踱着步,显得有些着急,见郑维忠领着人来,立即迎上来拱手道:“秦老弟,可算把你盼来了,请,快请。”
秦风只是颔了颔首,没有表现得过于亲热。
因为福王的关系,郑家实在不适合做盟友,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临时的助力,没必要绑得太紧。
二楼没有美人歌舞,只有一桌丰盛的筵席。
室内四角各挂了一盏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把室内照得一派通明,墙角的花架上,一个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里飘出袅袅薰香。
主宾落座之后,郑养性一边给秦风敬酒,一边闲话,两人聊了许久,郑养性才试探道:“李选侍今日要求封后,被礼部尚书孙如游拦下了。”
郑养性这点小心思,秦风岂会不知,他听完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在心里思索起来。
目前皇长子由李选侍监护,但李选侍一无人脉,二无外援,郑皇贵妃虽智力堪忧,但好歹经营了几十年,在内廷和外廷都有一定的人脉。
双方若能结为攻守同盟,把李选侍推上皇后之位,一旦皇长子登基,李选侍便能顺理成章成为太后,这对双方自然是合则两利的事。
问题在于,这个女人扶得起吗?
秦风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要求封后之事,乃李选侍临时起意?”
郑养性稍有迟疑,才点了点头。
秦风忍不腹诽一句,才说道:“有郑皇贵妃前车之鉴,她竟不知即便今上同意封后,若外廷无人配合,她也难如愿吗?”
“也不能全怪她,今上病情每况愈下,她未免心急。关键是今日皇帝与孙如游等人已达成一致,准备封她为皇贵妃,如此一来,封后之事,只怕更难办了,这如何是好?”
郑家之前所牵涉的是皇位之争,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鲜有例外,这一点,郑养性还是有深刻认识的。
因而,此事受挫,对郑养性的打击不小。
“火候不够,便端上来,难免会成夹生饭。”秦风思索了一下才说道,“郑都督也不必太过在意,皇长子已是舞象之龄,即便李选侍成功封后,朝臣也必不容她再垂帘听政,她最大的作用,是在新旧更替时掌控皇宫。这一点,若是没有内廷配合,即使她封了后,也难以做到。因此,关键还在内廷。”
秦风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加上条理清晰的分析,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郑养性躁动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
对于秦风而言,郑养性不是一个理想的长期合作对象,但目前却是最适合的。
无论是手腕还是心性,郑养性都颇有不足。但也正因如此,秦风才有机会以郑养性为抓手,争取上进的机会。
而对于整个大明而言,历史已证明,让东林独大,绝非好事。崇祯登基之初,满朝皆是东林党人,崇祯对他们信任无比,结果如何?
即便是杨涟、左光斗这些所谓的君子,除了在党争时表现得十分抢眼外,却也不见得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政绩。
秦风不想做包衣奴才,所以,不管谁影响他进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捅刀子,哪怕是杨涟这些所谓的君子,也绝不眨一下眼。
考虑到新旧交替时如何掌握皇宫的问题,郑养性突然说道:“秦老弟,你若是肯进锦衣卫,眼下倒是一个好时机。”
秦风不由得沉吟起来,在大明,锦衣卫的上升通道其实是比较窄的。
更何况,乱世即将到来,手握枪杆才是正道。
所以,秦风更希望走军功起家的途径。
见他沉吟,郑养性便道:“此事,秦老弟可以先考虑考虑,眼下尚有一事,刺杀汪文言的人,落到了左光斗手里,一旦此人胡乱攀咬,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出所料,万兴楼被捅的果然是汪文言,这个时候,郑养性把这些事情对他和盘托出,可见真是急了。
秦风不禁暗叹,你们就算要杀人,坠楼、落水,车撞,那样不比拿刀捅人强?
虽然是猪队友,眼下还是要帮一帮的.
他不可能去学八股,谋进士出身了,那么一旦东林独大,他想进步会很困难。
“汪文言是否已死?”
“王安请了太医李弘去诊治,据李弘所言,汪文言伤得极重,一直昏迷不醒,目前全靠百年老参吊着一口气,能否活过来全看造化。”
又是一锅夹生饭,秦风有些无奈地问道:“此消息可准确?”
郑养性肯定地点了点头。
秦风稍作沉吟后,才道:“卢公公提督东厂多年,如今交出东厂不到一个月,难道便无法让那人闭嘴了吗?”
郑养性叹道:“汪文言非官身,普通的命案不归厂卫管,人落在宛平县大牢里,宛平县令乃东林一脉,不好办啊。”
秦风再次沉吟道:“平常的案子不归厂卫审理,那便让它变得不平常。”
“如何说?”
“凶手是辽东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