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见武楝怀疑他的利用价值,忙道:“小老儿打小在东京长大,五十多岁了,从未到别处去过,整日都在内城外城里里外外地转悠,但凡百姓能去的地方,我全都去过。你老只管放心,准保误不了你的事。”
“那你就说说看,这城里城外的,有多少处道观?”
“小老儿先打西北说起。。。。。”老贼一边说着话,一边猜测武楝的路数来历。心说也算混了一辈子江湖了,还是一事无成,难不成老了老了,还会遇上一个江湖高手、携带自己就此发迹变泰?他这也算是想瞎了心了。
一路上转弯抹角曲曲折折的来到老贼的家,一个寻常小院落。老贼的妻子,一个老婆子开了门。家里还有一个儿媳妇,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有两个儿子在门前的码头上扛包装卸。一家人老老小小全都精明异常,属于如假包换的市井滑头。
武楝略坐一坐,喝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回店。这老贼就算是个江湖巨擘,偷抢拐带的全能选手,也没有本领给自己事先安排一处假家假口。现在老贼的软肋被武楝拿住,算是被收服了。
原本就想到街上转悠转悠,弄几个小毛贼在手上使用,这老贼自己撞上门来,肥猪拱门,也就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时老贼送武楝出了院门,悄悄问道:“小老儿大胆动问,你老人家也是同道中人么?”那一副贼眉鼠眼着实难描难画。
这是在问武楝是不是也是同行。武楝适才很给他脸面,这让他信心大增,因此才会有这一问。
武楝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山东界的纯善良民,积年的富户。不幸的是,我家几代人都只富不贵,出不了文官,也出不了武将。你也知道,在这个世界,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能受人欺付。近些年来,山东天高皇帝远的,很出了一些占山为王的强盗匪徒。他们人数也不多,或是几十人,或是几百人,占了一个巢穴就打家劫舍,没有吃的就下山借粮,我们家着实地受害不小。”
“就算再大的富户,也架不住这样抢夺是吧?哪能你借完了他又来借?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下去啊!我家也就花钱招募了不少庄客,聘请了一些教头,结成队伍自保。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派我到东京来,想要走通一个门路,弄一个官儿做做。有了官身庇护,腰杆子也能硬起来,也能替官家出出力。”
“我们这种乡下人,出了门就两眼漆黑,哪里有什么门路呢?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有枣无枣都要打一杆子。我也听说东京城有专做这行生意的人家,专一带人联络内官外官,走动门路。有的门路真能直通枢密太师,有的还能通上娘娘贵妃,你是东京城的老户人家,就算自己没有门路,总也听说过一些门路,你能不能想个法子?”
东京这个地方,武楝来了这次以后未必还会再来,要说就此接了张温奴那个女娘转身就走,还真有点辜负了这座传说中的|“世界名城”。此外武楝还真想见见宋微宗和他手下的“六贼”,看看他们都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为何就能那样的厚颜无耻。
俊男美女英雄豪杰受人追捧,荡妇王八小丑弄臣甚至淫棍骗徒,只要出了名,同样受人追捧。世上的人,谁又不知道西门庆潘金莲?
诸多的传武大师,让人一拳打倒躺在地上装死挺尸,醒过来后照样死鸭子嘴硬不服,照样愣充大尾巴狼。大师越是一本正经地瞎忽悠,就越是有人花钱追着去看他忽悠扯谎,因为敢于这么公开地狡辩,公开的厚脸皮,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本领。
群演时代有位文学家说过,“丑到极致就是美到极致”,武楝一直都无法理解,认为这是神神叼叼地骗人装B,因为这位文学家并没有说到做到,去娶一个丑到极致的老婆,相反还弄出了婚外恋。
武楝想看看微宗蔡京童贯高俅这群怪胎,并不是因为他们丑到了极致就成了美,丑还是丑,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审丑,他也有一股子恶趣味。
若干年后金兵放飞的那场千年一遇的大烟花,武楝必定不会去看,因为不值得花时间去看,因为没有新意。
牵羊礼献乳礼上,皇帝皇后公主披着羊皮走秀也好,浣衣局内,帝姬、王妃、宗姬、族姬、宗妇、族妇、贵戚女放下身段服侍金兵金将也好,不过只是又一场马嵬坡,又一场天街踏尽公卿骨,又一场南唐小朝廷的挥泪对宫娥,又一场何为生我家,又一场挥刀屠满城,又一场国破山河在。
这只是因果轮回,只是循环报应,遗憾的是报应的还不够充足充分,赵家君臣对百姓犯下的罪恶是一个太平洋,他们的遭遇相比之下只不过是一碗水。
靖康耻什么的,报歉,武楝实在无法共情。
时老贼几乎呆了,他也想到了富贵奇遇,却没想到富贵会有这么大。这样大的一单生意,自己要是能接得下来,这后半生就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也许还能考虑更高一点的追求,比如也顺手弄个小官儿做做。以后这个小偷的本行,就只能当成一个业余爱好来干了,军爷家里都能招兵买马了,这得有多少钱哪。。。。。
武楝拍拍他的肩头:“你好好想想,明天就回我的话。”
说完离开,留下老贼在风中凌乱。老贼的一顆心就象是被乱石击中的湖水,落入溪流的花瓣,再也无法平静。
一阵秋风吹过,老贼打了个冷颤,人也清醒了不少,咬咬牙,回家换了件衣服,开始了奔走串连。
直忙到戊时过后,天黑过多时了,城外可能性最大的几家全都走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这些家伙平时嘴上吹得天花乱坠,这个认识相府管家的跟班,那个认识枢密家的奶妈子,这下子遇上真砍实杀的了,却全都现了原形,不敢撑腿了。也有人吃了猪油迷住了心窍,想在老贼跟前打马虎眼,要在油锅里伸手,弄几个冤枉钱使唤,但老贼是何等样人?这样把戏又怎能骗过他的眼睛?
他们这一行讲究的是现场动手手工作业,运动跑官买官的行业讲究的是智力运作,是个虚拟经济,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可以说是隔行如隔山。老贼确实也知道过有几家专门做个生意的,比如某某道观的某某道长,某某勾栏的某某妈妈,收了钱就能办下来官帽子。但知道归知道,他却靠不上去,道观的大门是进得去得,花钱就行了,当家道长的小院门他可就进不去了。
谁都知道银行里有钱,运钞车里有钱,但半点用处都没有,你使用不了。
老贼心急火燎地回到家,儿媳妇领着孙子孙女已经睡下了,两个儿子还正在灯下吃饭,老婆子在一边陪着。老贼坐下就说起今天在街上失手,因此结识了一个有钱的山东土佬想要买官做的事。
他做的营生本就不瞒老婆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也都是知道的,只是从未点明说破而已。他跟武楝说的留面子,是不想武楝在儿媳妇和孙子孙女跟前戳破,更不能说出来他失手后被人挟制。
“城外头是没有法子想了,明天再去城里看看,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得生嗑。”老贼叹气。
所谓生嗑,是指到上述有真正门路的地方,比如道观,比如勾栏,硬气头皮厚起脸皮来愣往上贴,愣往上靠,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指望着或许能有点机会。可以跟生嗑相媲美的,估计就是硬舔了。
小儿子时秋笑了:“这事容易,我倒有个门路。”
两个儿子都在五丈河的码头上做事,大儿子时春粗壮有力,小儿子短小精悍鬼诈多智。兄弟两个联手,手下领有不少干装卸的人工,还结成了一个小小的会社快走社,也算是个小小的工会领袖。去年更是交上了好运,搭上了一家富户,还亲眼见过那位年少英俊的少东家一面。
这富家姓卢,是北京城大名府的顶级富户,生意遍布黄河水两岸,太行山东西,南到苏杭,北到辽国的燕云十六州,人家都有生意在做。汴梁是天下财富之中,卢家自然也异常重视这个大商埠。汴梁号称四水贯都,水运至关重要,卢家也在城外四周各设了自家专用的码头。若有自家的货船来到,自然先装先卸快捷方便,有了空闲时也对外开放使用。为此就得配备一些装卸工人,时家兄弟手里有队伍有组织,自家也有管理能力,就被卢家东京地区的管家看中了,招到了码头上。
现在遇上人手少时,货物太多时,时春多多少少还做点力气活,小儿子时秋却已完全脱产,只负责管理了。
儿子跟爹说话,没有必要再吞吞吐吐的卖关子,时秋说得很直接:“咱们这个卢员外自然是个大聪明人,可能是太聪明了罢,做出来的事,咱们这些人可就有点看不懂。员外整天就知道打拳飞脚,较量枪棒,一说起武艺就象是驾起了云彩,啥事全都不管了。老员外夫妻两个没了,员外又不娶媳妇,也就没有人能管住他。”
“还真就多亏了他家的老管家,老管家是老员外手底下留下来的人。真是能干,也真是忠心,拚死拚活地挣命干,还不在里头多捞钱使。估计也是上辈子受了卢家的恩惠,这辈子托生过来做牛做马来报答的吧,要不然实在是说不清楚,世上就不该有这样的好人。”
“这个老管家,可不是管着东京这一片的那个管家,更不是河边上那些子管家。说起来都叫管家,管家跟管家可不一样。这些子管家,其实都该叫管事,老管家铺下了门路,指明了道道,下面的人只是照着做罢了。”
“东京这片的管家,那也不是个凡人。大名府的老管家把饭都做好了,端到跟前送到嘴边上了,总还是得自己张嘴去吃吧?有的人还真就吃不好。东京这片的管家就不是这样,人家吃得挺好,还能弄出新的花头来。”
“生意上的事就不说了,该怎样挤兑别人那就怎样挤兑,该怎样下狠手就怎样下狠手。单就说这官面上的事,山东的土佬儿都知道光有钱没有用,还得要当官,不然的话有钱也守不住,卢家那么大的富户能不晓得?那个老官家能不晓得?太晓得了。人家送钱花钱都专门有人照管着,太师的生日是哪天,太师的姨太太又是哪天,太尉家又生了个孩子,这些事情,卢家知道的一清二楚,按时按节都有大礼送过去。”
“钱花出去了,自然能听到声响。眼下西城所正在遍天下地查田,那是查田么?那是明夺明强啊,逼死了多少人命?逼散了多少人家?卢家的田就没人去查,就能没有事。卢家的船在河里跑,那些小官小吏有谁敢过去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卢家就越来越有钱,也就越有钱给大官送礼,送了礼就更加更加有钱。”
这个儿子眼下正处在上升期,何况稍后还要依靠他的关系联络买官捞钱,老贼他们也只得任由他叭叭。他们家眼下吃着卢家的饭,卢家有脸面,卢家的管家有脸面,也就等于他们有脸面,因此这些题外话还不那么难以忍受。
“码头上干活的苦力,谁要是敢刺头,不服管得罪了咱们哥俩,也不说就必定得饿死,他再想吃这碗饭却必定很难。至于咱们,不要说得罪卢家了,哪怕得罪了卢家东京这片的管家,那也只有一个死。这就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时春张开大嘴一笑,露出满口暴牙:“那些小官儿,要是给了钱不要,要是心眼太贪,钱要得太多,那就-----”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砍的手势。
时秋点头表示确有此事,又道:”东京这片的那个东方管家,就是会吃饭的大能人。东方管家去过太师家,去过太尉家,也去过枢密家。这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人家花了钱能交下来朋友,不白花冤枉钱。东方管家的一个舅子,啥能为都没有,还是个大舌头,也弄了个官儿在身上,眼下正在汴河里押运花石纲呢,成天腆着个肚皮,站在船头上指手画脚的,神气得不得了。”
“这些事情不是我自己胡猜胡想,这都是胡四嫂跟我说的,有根有据。胡四嫂跟东方管家不清不楚,这事大伙全都知道,就连胡四也知道。爹,你去跟那土佬儿说,只要他肯化钱,他家准保能有官做。”
“你老也是糊涂了,问跟他要多少钱?这时候怎能说得清楚?肯花钱买官的人家里必定有钱,也必定不怕花钱,这要是要少了,也对不起那个官字儿。每到黄河开口子闹水灾,官家都会卖官,我记得一个州助教是两千两银子,这还是个虚头的教职。实权官儿只能更贵,反正官越大钱越多。也不要一口就说死,省得吓跑了他,先慢慢的来,一点点地剥他的皮。没事就带着他在城里城外多转转,看看勾栏粉头,管保叫他忘了走哪条路回山东老家。他的钱还不都落到咱们手上了?咱们这也不叫骗人,咱们这是有真正的门路,可就算走门路,也是要一步步走不是么?闲着也是闲着,也就多转转好了。”
老贼似乎还有些子良心:“也不能太过分了,最好图个下回头。这桩买卖要是做成了,他回山东一宣讲,就还会有人来找咱们,生意多了,才能赚得更多。”
有个小世界理论,说任何一个陌生人A,和任何陌生人B之间,最多通过五个人就能建立起联系,这一理论已经在病毒传播学领域、信息学领域得到验证。
武楝和太师枢密这等高官的距离天差地悬,却也只是通过时老贼、老贼的儿子时秀,卢家在东京片区的管家东方清,最多再加上一个胡四嫂,一个太师身边的亲近人,不多不少正是五个人,正好验证了这个理论。
至于说还能牵扯到大名府的富豪卢俊义,那纯属于搂草打免子,只是捎带手捞个外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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