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哥,你生着病,还是不要抽烟的好…”
“不是还没死吗?”
话还没说完,丁亚就感觉到了有一双愤怒的眼睛在盯着他,于是他伸出手指比划着说道:“好吧,尽量少抽点,记得按时吃药,还有多想开心的事,去那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听说那里风景很…”
丁亚的话又被安予帆打断了。
“我知道,你和曼丽姐放心吧!”
曼丽是外婆的得力助手兼公司的行政总裁,她知道安予帆的身体状况更了解他目前的处境,她同意了股东会给出安予帆休假的提议,她答应安予帆,尽力为他在股东之间协调,并在北京处理目前安予帆还未完成的项目运作,远程每天和他汇报公司情况,让他安心地去南湖亲自考察董事长未完成的项目设计,也顺便调整休养一段时间,希望时间能够治愈安予帆,她更希望能再次看到他像以前一样全力以赴地和大家继续投入战斗。
安予帆很讨厌别人对他唠叨,但他明白这是丁亚曼丽他们对自己的关心,男人不想听别人的安慰,只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舔舐自己才知道的伤痛。
“…”
“好了,我会配合医生…”安予帆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于是努力地对丁亚说出一句宽慰的话。这个既像亲人又像朋友的小兄弟,他很感激这些年来的陪伴和照顾,他故作轻松地一边拿过丁亚手里的打火机打着火,一边深深吸了一口烟之后吐出了一个烟圈又一个烟圈,烟圈慢慢地扩散消失在房间里。
其实他的心情很沉重。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办好登机牌和行李托运,将登机牌和证件交还给丁亚,然后就是等待着时间差不多到B区过安检了。
因为登机时间未到,两人在VIP贵宾室继续等待着,工作人员为他们送来了咖啡。
早上匆忙出发,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餐。
安予帆看了看手表,离航空公司MU5716班机起飞时间还早,他今天的心情异常平静,等待着出发。他喝了口咖啡,咖啡是速溶的,他不喜欢这味,他喜欢黑咖啡,纯正的不加任何东西,苦涩中带一点甜。可是他的病却不能够喝太多咖啡,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唯一能喝下的东西,还就只有这苦涩的黑咖啡。他把喝了一口的速溶咖啡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打开随身带的背包,背包里除了放着外婆的骨灰,还装着刚才拿过来的文件袋、一个小匣子和一本泛黄的画册,他取出画册打开第一页,一幅有些斑驳褪色的湖光水粉画。画中大片大片的白云下,平静的湖面上一条小船在湖中飘荡,岸边的芦花随风摇摆着,画的一侧写着两行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美丽的南湖,那是连接你我永恒爱情的天堂。”
安予帆认真地看着这本画册,泛黄陈旧的画册是去世外婆心爱之物,她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画册,仿佛看它就能看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个外婆守护着的世界,那个遥远的湖泊让一个女人牵挂了一生;那本画册画着一幅幅美丽的湖水、云朵,写满了思念故事。多年前听家里人偶然提起过外婆的故事,那湖边埋葬着她一生唯一的爱人。安予帆不相信什么矢志不渝的爱情,他的身边没有纯洁的爱情,只要欺骗、利用和背叛,他不能理解外婆用了一生去爱去回忆一个人的原因。
安予帆看着那片湖水在泛黄的白纸上神秘而遥远,想象着那片湖水,突然感觉到有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似乎也在召唤着他。
这时,广播里传来通知乘坐MU5716班机开始登机的广播。
丁亚匆忙收拾起他们的东西。
安予帆小心翼翼地把画册合上,放进背包扣好,起身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去办理安检。快到安检通道的时候,丁亚还是担忧地又一次询问着安予帆,“帆哥,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好了,”安予帆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男人咋那么啰嗦,我就是去散散心,说不准我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些年真是要谢谢你,你跟着我也不容易,多保重吧,哥看好你。”安予帆对丁亚说道,用手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后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心里都泛起了酸,眼眶里有东西要溢出来,为了不让丁亚看到自己的难过,安予帆转身快步向安检处走去,他疲惫的身心是需要稍作修养了,关掉手机,去抬头看看天空,用阳光来稀释悲伤,让自己混乱的世界暂时消停下来,天空一定会包容他所有的一切。
丁亚目送着安予帆背着背包孤独地随着机场匆忙的人群离开,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和外面的寒冷相比,机场里温暖如春,安予帆步入那熟悉的登机口通道,安予帆回想起这些年来无数次出差经历,常常转辗各个城市,每天醒来都不知身处何地,最熟悉的就是酒店的床和机场的通往下一个城市的登机口通道。他曾经热爱自己的工作,也非常喜欢建筑设计,他最喜欢设计酒店,觉得一个好的酒店设计,可以让出行在外的旅人有回到家的温暖感觉;家的感觉,是他设计追求,可他现在连家都没了。他和外婆多年苦心经营的GMA事务所,不曾想到有一天会眼睁睁地看着失去它,自己却无能为力,没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他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巨大的焦虑让本来就不健康的身体更加身心俱疲。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筋疲力尽的安予帆自我安慰道,深吸一口气之后放松了心情踏上了这长长的通道,竟然有了一点点自由的感觉,通道的那边会是什么样的呢?不远处,一架波音737-700客机正静静等待着他和外婆,带他离开眼前这繁杂的一切,飞向未知神秘的地方。
安予帆加快了步履走向等待着他的飞机。
在空姐温柔的提示音后飞机平稳地起飞了,飞机不断的爬升,帝都地区的雾霾也慢慢离他远去。安予帆把外套脱掉放在座位上方的收纳柜里,把背包仔细地系好椅子上的安全带,认真地检查是否稳当。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按了一旁的呼叫铃,问空姐要了杯咖啡,他习惯性的把咖啡配药丸一起吐到了肚子里。
飞机在平稳地飞行着,百无聊赖的他随手在座椅面前取出了一本杂志,看了一会后有了一点困意,便慢慢睡了过去。
梦中他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着,越过高山大海,在白云间穿梭,他飞着飞着看到一片金色花海,一阵清风拂过,传来了悦耳动听的歌声,他寻着歌声一路找去,找呀、找呀,突然一条巨大的黑蛇出现在眼前,蓝天白云没有了,转瞬间眼前一片漆黑,他无力地想逃,但却找不到方向,心急如焚却又不知所措。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他;
“安先生,安先生”
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原来自己又在做那个噩梦,眼前一个美丽的空姐面带微笑正看着他,亲切地问道;
“安先生,您没事吧?现在是早餐发放时间,请问您需要吃点什么?”空姐有点尴尬地问道。
安予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身旁的背包安然无恙,略显尴尬地说道:
“没事,谢谢,随便吧!”然后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把置物板放了下来。
空姐给他递上了一盒早餐和一杯果汁,职业性的微笑着说道:
“请您慢用”。
飞机上的餐食,不能有太大的期待,安予帆打开餐盒,食不知味的随便吃了几口面包后,有种想呕吐的感觉,明明自己很饿,但就是吃不下东西,他把餐盒重新收拾好,放在置物板上等待一会准备空姐来收拾。
他转头看着悬窗外大片大片变化神奇的云朵,或上下翻涌,或稀疏散落。云朵之下,群山就像大海上的波涛,墨色般深深浅浅的铺陈开去,最后和白云在远处相接。远方的目的地南湖是一个被世人称赞为美丽、神奇的“秘境”高原湖泊。
安予帆看了看手表,还有二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为了打发时间,又从椅背网兜里取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册子,打开册子,里面介绍着他即将踏上的那片神秘的土地,册子上写着:云南是人类重要的发祥地之一,因云而得名,这里有闻名于世的金沙江、怒江、澜沧江,三江几乎并排地经这里流向远方;这片土地上险峰峡谷纵横交错,江河溪流源远流长,湖泊温泉星罗棋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块神奇美丽的人间乐土,高原迥然相异的山川景色,如一个天然的自然博物馆,讲述着地球时光的故事。每一位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深深地感受到彩云之南是一块博大而充满激情、深邃而富有魅力的神奇之地…
安予帆仔细的翻看着,一张图片引起他的注意,图片上的一个神秘的蛇形图案,不就是最近他噩梦里常常出现的那条黑蛇吗?安予帆看了看图片的注释为:两千多年前古代云南某个神秘部落的图腾。
安予帆疑惑不解地再仔细的看了又看,明明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图腾,为什么这图腾会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
他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看着,那蛇仿佛慢慢活了过来,扭动着身体,张开大口就向安予帆咬过来,吓得他赶忙合上了手里的宣传册子。安予帆觉得自己出现幻觉肯定是因为没休息好,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此时,他离地面有千米高,如果从这里跳下,会毫无生存的机会,他脑子里常常会有想跳出窗外让一切都结束的可怕想法,也许死不可怕,活着才痛苦,他的心情格外沉重,陷入过去的黑暗中无法自拔。丁亚送别他时那担忧的眼神,曼丽姐的叮嘱,他明白他们的担忧。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让他疲惫不堪,还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情绪低落,悲观、无助,但是他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去找到一个答案。
安予帆的外婆是著名建筑师安默书,一生设计了无数有名的建筑,最后的时光,她不顾大家的反对,执意要是参与远在中国西南南湖一个旅游文化项目竞投。她不顾90多岁高龄的身体,所有事情都亲历亲为,她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工作,让她遗憾的还没完成设计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新项目也被GMA公司新股东们无限期叫停了。
外婆的离去和GMA的现状让安予帆陷入无尽的自责中,他后悔自己没能尽心尽力地帮助她老人家完成心愿。GMA建筑设计事务所是外婆一生的心血,外婆为了这个公司付出了太多太多,他不想让外婆的心血和理想付诸东流;但因为没有血缘的关系,他被外婆家族成员排斥在外,他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加上长期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先天心脏病愈发严重,安予帆从小吃了很多药,做了几次大手术也没见好转,国内国外的医生都说他的病例太特殊,找不到病因,只能等待奇迹的出现。
后来他死心了,不想再接受无用的心脏治疗,感觉怎么治都是徒劳的,就好象世界末日终将要来临,自己也行将魂飞烟灭,失望悄悄地走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吞噬着他的灵魂,不知不觉中削弱他的信心,甚至使他连系什么领带,午饭吃什么这样一类的小事都无法作出决定,变得无所适从。在经历几次住院经历之后他又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只能再次听心理医生的建议,开始服用盐酸帕罗西汀、阿普唑仑、舍曲林,但是药物的疗效有限副作用却很明显,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憔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内心像被那条巨蟒吞噬着,他无处可逃,常常感到力不从心,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折磨着他,生活再也不能带给他快乐,他常常想到死亡。
飞机平稳持续的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度飞行着,偶尔遇到气流,机身会颠簸,他紧张地赶忙用手护着背包,现在孤身一人的他不怕死,就算不幸遇到空难,也没有人会为他的离去伤心,他只想要去完成外婆的心愿,把她送到那个她牵挂一生的地方。
快到昆明的时候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的声音,告知着此时昆明地面温度是22摄氏度,安予帆转头看着窗外特别清透的视野,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他告诉自己这次真的已经离开了那片雾霾中的都城。
到达时间是上午11:20。
高原机场的停机坪很大,飞机滑行了很久才停稳。安予帆戴上眼镜,收拾了一下他的随身物品和背包,起身离开机舱,空姐微笑着和他说再见。
中午高原的阳光格外灿烂。
这个机场的整体建筑特别有民族特色,整洁、干净又宽敞,到处都有“欢迎到七彩云南”的标语和各大旅游景点的灯箱,还有很多旅行社的咨询窗口,他随人流找到取行李处,等待了不一会就拿到了自己的三大个行李箱,把它们放在推车上推着离开了。
刚走出到达出口,就看到了在机场大厅等待他多时的夏意。
这个年轻人黑壮高大、开朗热情,是地道的云南人,也是他们事务所西南地区云南分公司的负责人,安予帆记得他特别爱吃辣椒,性格也和辣椒一样,特别热情的一个高原汉子,他们以前开会接触过几次,安予帆还亲自帮助审阅修改过他负责主持的几个设计项目。
夏意一眼就看到了安予帆,人群中他总是很容易被认出的,就算是脸色苍白、俊朗的面容有些憔悴,安予帆也把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潇洒帅气,他喜欢把一切事情做的尽善尽美,就像他设计的项目。
夏意微笑着向安予帆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