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凌晨帝都的夜依然璀璨如星,褪去了白天的热闹喧嚣,在落寞的夜色中,下起了久违的大雪。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飘落下来,像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随风而舞,很快城市的屋顶上、草地上、街道上都被洁白的雪包裹,整个大地穿上了洁白的盛装,繁华的都市变得静谧。在三十层公寓的落地窗前,安予帆躺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双目凝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城市,从喧哗到寂静,仿佛都与他无关,这个世界和他再也没有一点关联,虽然置身世外但是内心却是狂风暴雨、波涛汹涌。
宽敞的客厅布置的时尚简约,房屋正中的壁炉上摆放着一副黑白遗像和许多白色的鲜花,遗像上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温柔地微笑着,看着这寂静的一切。不远处一个造型简洁的大立钟摆动着,它走动的每一秒在这寂静中显得那么清晰,那么刺耳,时光就这么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没有留下什么,未来还有期待吗?
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悲欢离合,早已随风而散,无从追溯。
一切对于安予帆来说变得毫无意义。
天光已经微启,时间已经慢慢到了六点钟,此刻的帝都,城市依然安静,雪中的空气格外寒冷,安予帆躺在这寂静、寒冷冬夜的客厅又是一晚无眠,他厌倦了沉重,他在等待出发,去看看外婆临终之前还挂念着的那个湖。
安予帆耳畔还回响着外婆去世前一刻用虚弱的声音嘱咐他,把她的骨灰带回南湖。
南湖,一个在遥远西南边陲的高原湖泊,对外婆这样一个有名的建筑设计师来说,为什么那么重要?安予帆百思不得其解!
外婆曾经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起了她自己很少在人前提起的过往:“很多人觉得我这一生孤苦无依,但是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内心,我觉得我这一生很幸福;人呀,心中无爱,哪怕活了100万次,也毫无意义,但是只要心中有所爱,哪怕只活一天,也是圆满。你呀,也该去那个地方看看了。”
那天,所有医生都在抢救外婆,好不容易她情况好转,她颤抖着嘴唇一直想说什么,安予帆明白了。他急忙回家在保险柜里取出一本画册、日记和海螺带到医院;外婆喘着气,艰难地用虚弱的声音嘱咐他,把她的骨灰带回南湖。他流着泪点头答应之后,外婆满意地笑了,紧紧的抱着这些画册、日记和海螺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外婆去世之后,家里的其他人都要了外婆有价值的珠宝,这些日记、画册、海螺没有一个人要,安予帆保留了下来。
从大学开始,安予帆就进入了一个以忙为荣的循环中,无休息、连轴转,追求成功,这样努力的他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一个事业有成又长相俊朗的人身边自然也吸引了无数爱慕他的女人,他也来者不拒,但他的心房一直没有为谁打开,或许是因为他那颗先天异常的心脏,还有他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女人们一个个开心的投入他的怀抱,伤心的离开,没人能了解他,他更不愿意被人了解,他冷漠但是很慷慨,每次和人分手,对方都会得到一份足以安慰人心的分手大礼。他的眼中只有工作,事业就是他唯一追求的精神世界。
外婆在世时,安予帆不管工作到多晚,回家看到那盏为他点着的温暖的灯,他就觉得生活很安稳。每次他出差,外婆也是亲自帮他收拾行李,他无论走多远,总有一个人牵挂着他。
现在没人再给他收拾行李,那盏晚归的灯也熄灭了…面对生活,安予帆更是感到失望,他的生命中仿佛总是伴随着失望与失去。
“叮铃,叮铃”大门的门铃响了。
沙发上的安予帆听到铃声后坐直了身子,准备起身。可是躺了太长时间没动,他的一双脚有些麻,起身站直后,他活动了一下他的双腿,才慢慢地走去开门。
进门来的是一个身材圆乎乎高大戴眼镜的年轻小伙丁亚,他环顾了一下黑黢黢的房间四周,对安予帆说道:
“帆哥,你不会又一夜没睡吧?”
“我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
“你今天怎么还有时间来送我?”
“没事,我安排好了,时间还来得及,我送你一程,以后你还是要好好休息,不然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你要听医生的话。我先去拿行李,一会你去飞机上再睡会!”小伙看着安予帆无奈地摇了摇头。
“行李都放在我房间,你把行李先送到车库,我马上下楼来。”
大门随着安予帆助理丁亚的离去,再次关上。安予帆转身走到客厅遗像前又看了看外婆那温暖的笑容,这个给了安予帆第二次生命的老人,她熟悉的声音安予帆再也不能听到了。
“哎,都是我的错,没能陪伴您多一点时间。”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地说着,眼角又一次湿润了,心被揪着。在遗像前站了一会,安予帆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接着把遗像旁边一个精致的匣子装进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认真地扣上扣子背上包。
“外婆你准备好了吗?我这就送你去你思念了一辈子的地方。”
安予帆关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照片上的老人依然和蔼地微笑着,窗前那串风铃轻轻地摇摆着,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一根思念的线,它会穿越山山水水,穿越人的心海,穿越时光。
三环路上车辆很少,一辆汽车在道路上畅通无阻地飞驰着,此刻车里坐着三人,司机安静专注地驾驶着汽车,车载音响里播放着查特·贝克的《It's Always You》,小号、钢琴轻描淡写地附和着一个男声,歌声丝毫不加任何装饰随心所欲地唱着,曲调是那样地幽暗低回,带着一种令人落泪的宿命感。
车内只有音乐声,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着。
安予帆看着这些在雪中的街道和高楼,灰蒙蒙的天空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想起自己儿时的情景,那时帝都的天空是湛蓝的,他是多么地热爱这座城市,而今天只剩下落寞,失望……,就像这漫天飞舞的雪花,随风飘摇,落寞地从高空飘落,不知会飘落到何处,没有安全感更没归宿感;每个人都有命运赋予自己要走的路,这座大城市,承载了多少人的梦想,又有多少人梦碎心伤。
现在他要去远方寻找一个答案。
副驾驶位上戴眼镜的年轻小伙丁亚时不时的通过后视镜偷偷地看着后座上的安予帆,想说什么又几度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的叹气。快要到达机场的时候,小伙从文件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交给了安予帆,说道:“曼丽姐让我转交给你的,这里面有安老留给你的文件。”
安予帆默默地接过信封,看到这个厚厚的信封,上面是外婆熟悉的字迹写了自己的名字,他把信封放进一旁背包里,仔细地扣好背包。
车内又是一片沉默。
......
清晨帝都机场二号航站楼国内出发,大厅里依然繁忙,迎来送往着天南地北的人们。丁亚陪着安予帆来到VIP贵宾休息室,将安予帆的证件及行李交给工作人员,并认真仔细的和工作人员交代着托运时注意的事项,工作人员去帮他们办理值机手续和托运行李。
两人被工作人员带到VIP贵宾中心休息等待。
丁亚这些年一直跟着安予帆东奔西走,从国外一直跟到了国内,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两人的感情已经不只是工作关系,更像是家人。安予帆现在的状况,丁亚非常清楚也很难过,但是却无能为力,他也要离开这个城市,公司新的领导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岗位。
“帆哥,你到了那里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安排不妥的地方,我立马飞过来……”,丁亚欲言又止。
安予帆拍了拍丁亚的肩,说道:“不用担心”。他衣袖处露出了包扎的医用纱布,虽然被衬衫遮挡了大部分,但抬手时纱布还是露出了来了,这个伤是安予帆几天前在股权董事会上因为愤怒拍桌子,砸坏了玻璃桌受的伤。安予帆平常不苟言笑,做事雷厉风行,公私分明,仿佛眼里只有工作。整个公司都知道这个帅气追求完美主义的安总,多少女孩为他犯单相思,他身边的女伴换了又换,但时间都不长久;公司里大家私下悄悄地还讨论他会不会是gay,很多女孩感叹真是可惜了那张英俊的脸庞。没人知道安予帆心里怎么想的,其实他只是把恋情当成一种掩护,总是在自己快要陷入感情的时候主动和女孩们分手,他不想在感情上有所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身为安予帆助理的丁亚虽然看不懂老板的感情,但是他心里知道这位年轻的安总在工作上内心更想要的是什么。GMA事务所是安予帆外婆一手创办的,她辛勤的付出才有了公司今日在业界的成就,她希望公司设计的每一个作品都是有情怀的,能让居者感到幸福,观者赏心悦目。安予帆大学毕业后并没有因为身份特殊,就直接进入公司管理层,而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自己应聘到GMA事务所,从最基层做起,靠实力一步步当上设计总监这个职位。可是现在因为老安总的突然离世,因为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这就注定安予帆没有他外婆遗产的继承权。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为老安总持有,她去世的突然,没有留下任何遗产继承方面的法律文书,按照现行法律来说,只能按血缘关系来处理她的遗产。
老安总有两个弟弟,他两人按照法律规定获得了继承权,也就意味着掌管了GMA事务所的大权。他们从事其他行业,都不是学建筑设计的,两人的理想和老安总的理想完全不同,确切地说他们只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公司落到他们二人手上,可想而知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有两个新官,这也就导致目前GMA股权、人事的变动,以及日后GMA发展方向也即将面临的转变,安予帆却只能看着无力改变。
“安大设计师不然您以为一个月出个小区,一个超高层是怎么来的,甲方要求要快又要好,还不多给设计费用,我们接了活只要按要求时间内完成就行了,设计师跟下面的绘图员抄袭一下,但是我们不说抄袭,叫借鉴,没脸说抄袭,抄袭不是我们设计师的本意,都是被逼无奈。”
“这就是抄袭,GMA的原则是会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而不是现在小到施工图设计,大到方案性的设计,拿别人的图纸过来修改修改,拼凑一下就出成果。我和外婆一直坚信建筑的影响远远超过建筑本身。我们事务所的行为准则就是“建筑与使用它的个人的经济价值、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密不可分,好的建筑不仅仅要满足客户的需求,还要解决更广泛的社会问题。例如,艺术中心将文化带给了大众,CBD不仅仅是金融市场的所在地,还有选择性地展示了这些金融活动,不仅满足了使用者的需求,还为经过的人们带来美的感受。建筑不仅能为人们遮风挡雨,还可以传递其他的东西。建筑师既是科学家,也是艺术家。我们既可以解决三维的问题,利用结构和材料去创造人类活动的空间,也要捕捉光影的艺术,给大众创造美的感受。从原始的小屋到雅典的集会场所,从中世纪的宫殿到市政厅,从街边的长椅到大型广场,建筑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好的建筑带来文明,坏的建筑带来愚昧。”安予帆一口气说完把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一旁的玻璃花瓶倒下砸向安予帆,碎玻璃把他是手臂隔着衣服割破,鲜红的血顺着衣袖流了下来。
大家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安予帆的秘书飞奔着跑出会议室去取应急医药包,大家赶忙过来帮安予帆止血、包扎。
“年轻人就是荷尔蒙太旺盛,我的大设计师说那么多,那些都是理想主义,我们的做法不是现在设计行业中最为普遍的现象吗?别的公司可以,我们为什么就不行?时间就是金钱,哪有那么多时间来搞原创设计?”安默华看着眼前的一切,平静冷漠地坐在会议桌旁说道。
“再说你的这几次设计过于天马行空,不切实际,让人感到十分疯狂,最重要的成本太高,甲方是不会同意的,我们几个大股东也不会同意的。”安默昆在一旁讥笑着补充说道。两兄弟对视了一下,难得意见一致。
“GMA的原创设计就是要做别人没有做过的,这次的设计是让人惊艳的独特建筑,它们将被人铭记,这样的设计才是经典,一个好的设计,不是给钱的人说好就好,大众觉得好才是好。”
“那大众出得起这个钱吗?”
“…”安予帆一时语塞,无力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沉默。
“安总,您的身体治疗也是需要很多钱的?公司养着那么多员工也是每个月要花大笔钱的,GMA只谈理想,不挣钱那谁给员工发工资?怎么给您治疗?”安默华蔑视地对着安予帆说道。
另外一个股东也情绪激动的说道:“老安总离世之后,您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私下生活可有不少不好的报道,很影响GMA声誉!”
“他就是一个冷血的人。”
“没有血缘的人怎么会为GMA考虑!”
“…”
在会议桌下安予帆的手紧紧地攥紧着,但他只能无奈地听着安默华和其他人越来越大的声音,自己没有再说话,他已经不想再和他们争辩,他已经力争了几个多月,但收效甚微。会议室里,另外几个股东还在争论着,火药味十足,但这个项目的设计已经无力挽回。
不久前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安予帆的健康报告,在股东会上提到了安予帆目前糟糕的健康状况,这让股分比例不高的安予帆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他想维护和继续完成外婆的理想事业,不能就这么点时间就毁在自己手里。但两个舅舅一定要公司转变经营战略,以发展他们各自的商业地产事业为主,不但把安予帆身边的人调离原来的工作岗位,还提议股东会让安予帆暂时离开公司去修养一段时间。这就有了股东大会上安予帆愤怒地把玻璃桌拍碎那一幕,股东会不欢而散,最后安予帆只能接受了公司的安排——休假。
机场的休息室里安予帆和丁亚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安予帆拿出了一支烟,丁亚立马从桌上一个烟灰缸旁拿起打火机给他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