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裴府。
裴利生正坐在圈椅,端详着几案上放置的铜铸纹金鸟笼,一只杜鹃正抓着栖杠吃着鸟食,时不时的还叫唤两声。
从笼中的杜鹃移开视线,裴利生转头看向坐在对侧的潘友捷,讪笑对他说:“看,野性再强的鸟,被关在笼子里,为了活下去,也会给什么吃什么。”
潘友捷听懂了裴利生话里的言外之意,撇嘴自嘲的说:“是啊,裴大人,如今我们都在笼里了。”
裴利生可不像潘友捷默默接受了都城那位的安排,近年来心里十分不甘,他和潘友捷曾经都是护国大将军刘永川帐下的得力干将,若不是五年前那场大水,若不是刘将军突然病故,何至于只能在这东山郡领个养老差事。
“蝶会破茧,鸟能高飞,万物本就自有去路”,裴利生说完低头诡笑了两秒,意有所指的继续对潘友捷说:“所以,潘兄,你不能心软,是他们先毁了我们的路。”
起初的两三年里,潘友捷心中也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报复行动牵扯到太多无辜的人,常常去田陇发呆,去湖边久坐,都不得消解。
但,潘友捷能理解裴利生心中的愤恨,毕竟这是他们和所有同袍共同的痛,只是不能苟同他如此狠绝行事的手段。
明知再说什么都不过是白磨嘴皮,潘友捷深深的看了眼裴利生,最后坚持说:“可百姓何错之有,他们不该是我们复仇的工具,刘将军如今就躺在东山上,他看见我们…”
“他看见什么?你告诉我,他还能看见什么”,裴利生猛地站起身对潘友捷吼道:“他已经死了!”
每次只要一提及刘将军,裴利生就会这般情绪失控,暴跳如雷,仿佛这是他的逆鳞。
潘友捷脸上并没有因此表现出畏惧的神情,他已经习惯了。
裴利生仰头站着大笑了几声,眼角却有泪,强忍着,努力强忍着。
从前,镇远军的所有人像是义兄弟一般,并肩同行,镇了倭寇,清了贼匪,什么苦没吃过,说好了,要一身荣光的相携还乡。
可结果呢?结果呢?
这个到死都把弟兄们挂在嘴边的人,背刺了他们,遗弃了大家,现如今他刘大将军的女儿已贵为皇后,而他们,落得一群无名义士的下场,就地借着所谓护国大将军的光在此度日,一年又一年,没人还记得五年前的镇远军。
不过是每年挪用几批稻谷罢了,不过是一些渐凉天饿了四处流窜的饥民,不被重视的人,命又能矜贵到哪里去,只当是,五年前他裴利生领兵为百姓挡下的滔滔洪水,如今又席卷重来吧!
裴利生后退两步,伸手紧紧扶着圈椅坐下,长呼一口气后,才抬头看着潘友捷,用严厉且无奈的语气对他说:“行了,别再劝我了。”
停顿片刻,裴利生扭头看向门外的树,又略显悲凉的继续说:“我们啊,就一起老死在东山郡吧!其他的,随它去。莫要再拖了,尽快把铜钥给石罗财。”
潘友捷垂眸没有做声,每年他都劝一次,每年裴利生都不听,过几日就要下雨了,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晚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