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们之前与白晨省关系多好,那是私交。
但是在内门讨议的时候轰开闭门,这是犯上,是挑衅。
白晨省当然知道那些延伸的含义。
他不在乎。
他只是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师兄不是在五师叔身边,而是在师父身边。
而且师父看起来不是很希望自己出现在这里。
但他更加关心自己五师叔的表情。
那个师兄大概率是先和五师叔汇报了,再和自己师父汇报的。
白晨省本预期在五师叔脸上看到慌乱或是愧疚,至少也是阻拦自己失败导致的恼怒。
但是没有。
楚空虎的脸上只有平静。
那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平静。白晨省能感觉得出来,五师叔平静得就像一汪井水。
平静得就想提前知道一样。
只是别人可能很难像他一样平静。
“白晨省!这是内门讨议!你怎么敢轰开大门硬闯!你已经狂到眼睛里没有一点宗门规矩了是不是!”
说话的是六师叔。
所以这就是敌人了。
白晨省想。
白晨省在其他长老眼里看到了相似的恼怒,只是程度不同。
大多数,也许是出于他和长老们各自的私交,恼怒的程度少很多。
而都和师父一样,更多的,是担忧。
当然,也有五师叔那样眼里只有平静的异类。
于是白晨省决定将战火引向五师叔。
这种平静让他很不舒服。
白晨省看向楚空虎:“我最近记性不太好,宗门规矩好像不归六师叔管吧?还是我记错了?肃政院的掌院变成六师叔,不是五师叔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六师叔的话一滞。
其他长老们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他们印象中的阿晨,从来都是谦恭雅善的模样。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狂妄的无礼的白晨省?
那么两种解释。
要么,白晨省失心疯了。要么,他有某种凭依,让他必须这么“表演得”狂妄无礼。
于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变了。他们开始露出一种玩味的表情。他们开始期待。
期待白晨省想干什么。
楚空虎居然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
楚空虎说:“肃正院的掌院是我。从来都是我。”
楚空虎的笑让白晨省更加感到危险。
白晨省:“那就烦请五师叔帮晚辈回忆一下,擅闯内门讨议长老会,是个什么罪名。”
楚空虎:“目无尊上,以武犯禁。杖二十,除内门名。”
白晨省没来得及说话。
“白晨省你也听见了。现在跪下认错,咱们还能商量一下对你从轻发落!”
白晨省是第一次——真的是他今生第一次——用嫌恶的情绪去看一个长老。
只是他刚想说话,他的手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柳如晦。
柳如晦的身子侧向白晨省,靠近了他的耳朵。
柳如晦想跟白晨省说:“算了吧,你拗不过他们的。你师父是掌门,都一直没说话。你只是首徒,能做什么?”
但柳如晦没能说出来。
白晨省太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在柳如晦说话之前,已经翻手拍了拍柳如晦的小臂,看了柳如晦一眼。
你相信我。
柳如晦在白晨省的眼睛里只看到这四个字。
于是柳如晦不说了。
于是柳如晦重新站定。
他依然很担心。
但他得相信白晨省。
白晨省扫视了一圈堂上众人。
就像两天前那样。
“内门讨议的规矩是什么来着?所有在宗门内的供职长老必须全部到场对吧?可是我现在一看,是不是少了人啊?”
鸦雀无声。
白晨省不会真的失心疯了吧?
白晨省:“最重要的人,宗门祠堂司祭好像不在啊。”
六师叔:“白晨省你是不是疯了?大师兄惯例不参与内门讨议,你参与过这么多次讨议,他哪一次来过?”
白晨省在六师叔脸上看到试图掩饰的慌乱。
可惜他没掩饰住。
这很好,因为他在害怕。
害怕大伯到这里来。
白晨省:“有这样的惯例吗?怎么据我所知,只是大伯他自己懒得到这种地方来,而不是他没资格来呢?”
六师叔稍稍镇定了些:“大师兄他当然有资格来,只是哪怕通知过他,他也从未来过。久了就成惯例了,有什么不对吗?”
白晨省的笑容一闪而逝:“哦。他有资格来就好。”
白晨省抖了抖袖袍。
他的左手抬了起来。
握拳的手上挂着一块腰牌。
这一次,他不会再将这块腰牌扔到桌上。
但所有长老都看清了那块腰牌上阳刻的铭文。
栖霞剑山宗门祠堂司祭腰牌。
按栖霞剑山的规矩,这种级别的腰牌,见之如主亲临。
“大师兄不可能把腰牌给到你!一定是你偷出来的!对,你利用和大师兄私交,趁大师兄不备将腰牌偷出,一定是这样!”
六师叔的吼叫几乎是歇斯底里。
白晨省看着六师叔。
柳如晦很熟悉白晨省的表情。那是他在树上埋伏两天,终于将跟了两天的鹿两箭射倒时会有的表情。一模一样。
那表情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终于逮到你了。
白晨省微笑:“我出来前,大伯说他会在祠堂等我。到时候无论带来什么人、带来多少人,他都会把这些人的名字,从祠堂族谱里划掉。要不这样,六叔跟我一起,还有其他不相信这腰牌真实的师叔,一起去见大伯?”
“……”
不敢回话。
没有人敢赌。
大师兄干得出不要掌门的位置的事。
并且他干得出之后十几年,没有任何一次参与内门讨议这样的事。
这样常人光想都觉得难以接受的事。
他做了,而且坚持了十几年,没有任何怨言。
平静得像一尊佛。
那么谁敢去赌这尊佛不会真的把他们的名字划掉?
就像当年他亲手把自己的名字从掌门这个位置上划掉一样?
没有人敢赌。
白晨省微笑。
“怎么说?六叔?”
这就是他想要的。
想打牌?
桌子都给你掀了,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