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重礼数和名,有客来,不亦乐乎。
贵客前来,若是差了礼数,别说活着时被人戳脊梁骨,就算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许公子勿怪,是老小儿错矣。”
老人低着头,顾景惭形,低语自责道:
“自半月前黄巾之乱,我便带着族人们南迁,昨日好不容易到了李县,可李县却视我等为洪水猛兽,不仅不开城门,还让城防军驱逐我等。可怜我等小老百姓又能如何?”
此刻,众人围绕在篝火旁,许景行怀中抱着瘦的跟猴崽似的孩子,沉默不语。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居然能看见如此颠覆三观之事。
虎毒尚不食子。
这是连教科书上记载也会被封书的文字。
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精彩。
这一瞬间,被上了一课的许景行就想回家了。
他想念温暖的床,想念奶茶和纸片人老婆,想念妈妈的嫌弃和爸爸的严厉,更加想念爷爷奶奶的百般宠溺。
红火的篝火漂浮摇曳,以微弱的温度对抗寒冷,可天地皆白,火焰如微弱之烛,尚不能点燃方寸之地。
寒风里,人们羞愧的无地自容。
“老小儿带着上百族人逃难,如今还剩半余,好教公子知道,非是我李家村失了礼数,非是我李家村不懂人伦,这世道,我等只想求个活,只想让我李家村香火延续。”
老人是村里的族老,族老由众人选举,唯有高风亮节之人才可担任,可以说掌握了村中的杀生大权。
寒风虽冷,却不及世道悲凉。
老人哽咽道:
“老小儿绝无半点私心,我等为了活命也无办法,公子出身富贵,不晓我等黎民之苦,十年前尚无天灾人祸,我李家村幸苦耕耘,每年尚要卖数十女童才能在饥寒中活下去。而今为求活背井离乡,只要还没找到希望,最多三日,我会让族中壮年食我血肉求活,只要还没找到希望,哪怕还剩下两人,也总要有一人要做出牺牲,哪怕是走到头,也总得有人要带着希望活下去......”
少年张着嘴,几度欲言又止。
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为何丰收之年,还要卖女?
想讲的对错,多么无力。
他们难道就不知道这是不对的吗?
想必也是知道的啊。
少年也只在课本上读过百姓苦,读过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只是老人讲着讲着,风中就多了些许呜咽声。
许景行紧了紧手中男婴。
古代重男轻女,不到关键时刻不可能舍弃男婴,可李家村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必须要做出没得选的抉择。
凡是不能走的孩子,凡是不能动的老人......
尽管这种抉择违背人伦。
可许景行也不是神仙,他没办法给李家村变出粮食,没办法让他们活下去,自然就没办法高高在上,大声呵斥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若论大道理,他还未必有眼前这位族老懂得多。
人要是饿到极点,四肢无力,头脑发晕,说再多也是无用。
到头来还不是个死。
恍然间,少年想到醒来时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便懂了什么。
如果当时他没醒来,恐怕......
心念及此,少年不由庆幸自己被冷醒了,更庆幸和平社会赋予他一副与众不同的细皮嫩肉,让他还能装一装世家公子。
老人继续说着。
听老人说,此地又叫万山岭,位于南州和济州的交界线,大景王朝有九千万山河,九州百郡,百万万人口,类似于南阳许氏这样的高门世家也是不多的,这大概也是黄巾军敢和朝廷作对,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南阳许氏子嗣的原因。
而距离下一站济州安周郡还有五日路程,若是不进食,天寒地冻很难撑到安周郡。
老人说完,周围除了柴鸣声便是风声。
许景行也愈发的忧愁。
穿越到这么一个世界,他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爱躺,动辄开摆,所以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也没有太多惊讶。
可正因为这一点,少年不够聪明,不能举一反三快速展开联想,即便翻遍自己的脑袋,想要从中求一法门,居然…
居然还真被他想到了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少年眼眸一亮,又迅速黯淡了下来。
很明显,这句话放在此时没啥大用。
少年又环顾四周,入目皆是苍白一片,白白的山,白白的大地,连一棵树都见不到,更别谈啃树皮一说。
少年低眸,看着脚下积雪,依稀记得有种雪的吃法才对。
他的大脑迅速转动!
细细回想,认真思索。
终于,少年猛地拍了拍脑袋,恍然大叫:
“对昂,系统!”
周围人们微微抬头,偷偷打量着少年,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冒犯贵公子。
无人应答,仿佛风雪声掩盖了天地一切。
失去孩子的母亲坐在少年身旁。
看着孩子苍白的面庞。
她现在好开心。
她没有从少年手中接过孩子,反而跪下给少年猛猛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