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
山东,这块古老而又贫困的土地。
地处黄河南岸的山东东平县屡受黄河的侵害,省政府就在东平县开辟蓄洪区,那就是东平湖蓄洪区。因梁山县的一块土地被围在蓄洪区里,那就是古今知晓、闻名全国的水泊梁山。水泊的西边极小部分归梁山县管辖,东部大面积归东平县所有。
刚进六月,母亲黄河又要教训她的儿女。她奔腾咆哮,肆意泛滥,冲出河床,卷进蓄洪区。蓄洪区的人民拖儿带女纷纷搬迁。我家住的那条幽深的小巷里,就住了湖区搬来的一家姓陈的。
一天早晨,我早起上学,开了大门,发现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用笤帚在小巷扫地。她扫得很认真。
扫什么地呢?我们这条小巷的地,从来就没人专门扫过。小巷里住有三家:我家最靠里边,门对巷口;左侧门张爷,他的儿子张军,是大队的会计;右侧门原是寡妇王妈,现人死房空。眼前的勤劳者,自然是新搬来的陈家小丫头啦。
我觉得有必要唬她一下,以便让她知道我是这巷的小主人。
我走过去,学着一副大人的派头,背着手挺起肚子:“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她停下扫,转过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嗨,这小姑娘长得还挺漂亮,弯眉毛,大眼睛,高高的鼻子,白嫩的小脸。她怯生生地回答:“俺姓陈,叫小季。”
接着,她大眼睛一亮,盯住我,偷偷地笑了:“叫俺小丫头,你多大了?”
嗨,她没把我放在眼里。
“十二,不,我十五啦!”我谎报岁数,咳嗽一声,拉一下书包带,乖乖,因个儿矮书包带长,书包又跑到了下半身,上面的书包带勒住了我挺直的脖子。我喘不上气来,憋出了两颗泪花。
她又笑了,走到我跟前。我这才发现我还没她高。
“笑什么!”我大声呵斥,“你生来乍到,不懂什么规矩,不怪你,以后只管喊我哥哥好了......”
话没说完,我觉得裤子在慢慢下滑,急忙双手去抓,真倒霉,原来妈用布条给我做的裤腰带,被刚才挺胸说话挣断,这种口袋似的传统中国裤,怎能容忍没有裤腰带的约束呢。等我手贴到腿上时,裤子已滑到脚跟。我臊得无地自容,提起裤子拔腿就跑。
她再也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正上三年级。
老师说过多遍,我班有两最:班长马力个子最高最积极;李小林(我)个子最矮最调皮。说起调皮,我弄断了王强新买的尺子;偷用墨水弄脏了李燕新发的课本;曾把一条小白老鼠放进小芬的书包里,吓得她大哭一场;我还故意踩了李勇长疮的脚,疼得他头上冒出冷汗;还因不值日得罪了组长马栓......
看得出,我好像引起公怒。
不过,我是很狡猾的。每次放学我都改变回家的路线,避免跟他们发生冲突。
尽管如此,仍有不测风云。一天放学,我刚接近小巷,马栓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他打了一声呼哨,王强、李勇站在我面前。
“等你多时了!”王强叉着腰,马栓瞪着眼,李勇颠着长疮的脚,当胸给了我一拳。
我疼痛难忍,面对报复者,我只有苦苦哀求。他们知我言而无信,并不可怜。三个人开始一起对我拳打脚踢,赶上《三国演义》三英战吕布的场面,边打边控诉着我的“罪恶”。
“喊我们爸,喊了就放你。”王强出了坏主意。
“对,叫他喊!”其他二人也十分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