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蕉姐姐让她唤姐姐,她便唤了。井盖儿穿着新绿葛衣,手臂上绑着白布,用织锦鹅黄带子丱发;其余衣装配饰铺了满榻。
奶奶留下的木梳子并着存钱的木盒一起,是她收拾出的行李。待天一亮,她便要随着两位修士走了。奶奶此前挑来拣去,玩笑时甚至说鹿台山上的道观算是一个去处,让她自己做主。
她大抵是确实遇上了好心人。照着样子,她称青衣少年为“此明哥哥”时,他身躯一震,状似不悦。
“怎么,小师弟,不习惯有人比你年轻?”陆南蕉笑道,转向井盖儿说,“你年纪这么小,回宗之后遍地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他定是不愿意与人一样。”
朱此明站在门外,递入一卷书,作揖道了一句晚安,便掩门转回酒家之中。
井盖儿本就只认识几个字,面对这书封面上苍劲有力的潦草大字茫然着,手指比划着字样。
“是《玄元心法》,培基固本的。他也太急。你暂且收着,路上我先教你识字。”陆南蕉握住她的手,展示自己左手拇指上一枚黄石扳指,仔细看有红光流转,“等你能用一丝法力,便可以用芥子,到时候可得仔细挑选。”
她们并肩躺着。陆南蕉时不时问她这个可好、那个可好。问平常吃食行动,她一一回答,有时答不明白,便略过了。
井盖儿忍不住缩起身子靠得更近,犹豫着是否要将白雾之中女子的事情说出。脱去外衣的女子肌肤丰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有些熟悉,她想着,像带着些水汽的、浓郁而热呼呼的奶包子。
她说:“南蕉姐姐,你也是香的。”
陆南蕉一笑,越看这个女娃儿越觉得可爱。陆家中行尚武之风,交流时不免对上一招一式;到了大霄宗,修士中多得是性情古怪之辈,尤其在极拘峰上;而下了山,顾虑着她那第一次走出温室的小师弟,加上日程并不松弛,也未能与人这样亲密说话。
与井盖儿的缘分,虽然开启于大悲之事,但她既然愿意同行,来日方长。或许终于有了一个不会深夜兴起便劈了竹轩的女伴儿。
“这个‘也’字从哪里来?”
井盖儿有些困了,嘟囔道:“那个朱公子,出生时满室异香。南蕉姐姐,异香是什么香?你身上的又是什么香?”
原来是白天商人讲的故事。“异香既然奇异,大抵是说不出的。小师弟身上常带的大药箱里,以及山上一位农心君的田里,应该有许多算得上有‘异香’的东西。我身上的……我自己闻不见,可能是银桑枝,我们陆氏子女自幼用它的精华淬体;我是火灵根,特殊些,是用干草熏养的。”
井盖儿唔嗯一声,又问道:“那,那个哥哥,是不是出生时带有异香?”
陆南蕉更觉得这问题可爱,笑道:“天下姓朱的不知多少,像我一样姓陆的也不知多少。至于生带异香。小井盖儿,别说在陆家城中,光在大霄山脚下,我就听了张、李、王、欧阳、慕容等等小姐公子带着。还有什么天见紫气、白鹤衔珠,明日我讲给你听。”
“不过……”她思忖道,“本宗的莲尘尊确实姓朱,比小师弟高三个辈分,已至洞虚之境。算了一下,他已经闭关七十七年,我从未见过。故事中,那公子为了一仙女转世而悟,进而踏入修仙途,而莲尘尊生在世家,又有天资,自然是自幼修行。”
“也就是说,这不是真的?”
“或许是这故事借了莲尘尊一个名字罢了。那位仙女未有姓名;倒是那把石琴,我听说过,拨动之悠而旷远,一石动、万物惊,所以叫‘惊暇’的……”
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井盖儿侧身,双拳握着,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陆南蕉端详着。洗去尘土之后,六岁的女孩儿幼嫩粉红,五官端正,鼻尖圆润;身子小小的,但有几两肉。刚才梳头时,她注意到女孩儿的头发厚密硬实,想来适合编发。
陆南蕉蠢蠢欲动。
想着明日、后日、大后日要给井盖儿做什么装扮,她设下一层挡住夜寒的屏障,也睡去了。
倒是另一边,青衣的少年坐在横板凳上吐纳了一个小周天,周身一道道小漩涡,吸纳了夜露寒霜。仔细看,这横长的板凳缺了一角,是被一块冰填补着,方能稳定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