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是社会的缩影，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元，而每个人都是一种人性的代表。

陆老十家的事情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已经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终于分家了，老两口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不用再担心左邻右舍来找了。就这样一直互不干涉安宁的生活下去也挺好，奈何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这一天，老五的媳妇来串门，进屋就跟老十媳妇妯娌两人坐在院子里拉家常，说着说着老五媳妇就开始抱怨说：“你们家团圆也是厉害，自己就给自己娶上媳妇了，不像我们家老三，说了四五个了，愣是没一个看上他，现在都二十四五的人了，都不知道咋办了。”

老十媳妇也是一肚子苦水，今天好不容易有人来，也是忍不住倒了出来：“你也听说了吧，我们家老二娶了个什么货色回来，两人整天逛的不着家，饭也不做，活也不干，大晚上鬼哭狼嚎的，我现在出门都想把脸给包起来，没脸见人啊。”

“妈，你没脸见人别拉上我，我们已经分家了，你咋还不放过我呢？”唐月容到院子里来晒自己刚从洗衣机里拉出来的衣服，就听到婆婆在跟别人唠叨自己，也是咽不下这一口子气，也不管有没有外人，直接就反驳了过去。

老五媳妇一看形势不好，赶紧起身借故要回家做饭，转身就走了。老十媳妇也是自觉理亏，都分家了也就不要过多的言语了，起身回屋不想跟儿媳妇多说一句。

“说话呀，咋不说了？我是个什么货色你说清楚呀，是你儿子娶的我，我嫁的是你儿子，别没事找事。”唐月容气哼哼的将衣服甩进盆里，回屋里躺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一言不发。

陆团圆正在门口修理自行车，准备这两天去陆红军的工队上工了，不能再这样子每天无所事事了，毕竟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得一毛一毛的挣。

陆团圆来到床前坐下，伸手拍了拍妻子：“月容，已经分家了，你就别再跟老两口置气了，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你别搭理就行了。”

唐月容掀开被子，满脸的泪水，眼睛已经哭红了，带着哭腔语气温柔的对丈夫说：“团圆，你也去过我家了，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过的，我过了十几年谷底的生活，我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有错吗？”

陆团圆到妻子家之后才发现，有山有水好地方是对没有生活在这里的人说的，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会知道什么叫艰难，比自己家乡的生活要难十倍百倍，人烟稀少，交通闭塞，想要买一包烟都得翻过好几座大山。生活的贫穷尚且可以忍受，心灵上的创伤才是无法忍受的。一家五个孩子，前四个都是女儿，直到第五个是儿子才停了下来。四个女孩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干活干活干活，而儿子却是每天到处玩耍，就算是一个没站稳摔倒了，四个女儿都得遭到一顿狠批。

唐月容是老大，刚开始也是尽心尽力的帮助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只是自己的善良被父母当成了理所当然。后来到南方去打工，父母每隔一个月就会来一封信，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家里没钱了，发工资了寄点钱回来。长年累月生活在这种情形之下，让唐月容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后来经过很长时间的慢慢自愈才好了起来。从哪以后，唐月容就打定了主意，不但要为自己而活，还要逃离那个让自己充满畏惧和痛苦的地方。

陆团圆是把身上所有的钱留下之后，才带着唐月容离开的，并且当着大山大河向唐月容保证，会一辈子对她好。

“没错没错，你也别生气了，我妈爱说就让她说去，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了。”陆团圆耐心的安抚着妻子的情绪。

“不行，这个家我住不下去了，我要搬出去住，你去跟你爸你哥商量一下，我们搬到你哥的家里，让你哥回来跟你爸妈一起住。”唐月容突然坐起来，死死的抓住陆团圆的手说道。

“不行不行，没有这样的事，你就安安心心的住在这里，慢慢会好起来的。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上工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家，就别去后院，就不会听到他们讲话了。”陆团圆拍了拍妻子的手，起身继续去修车了。

唐月容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说不动丈夫的，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思来想去，自己要是去找人家换房，是没有一点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一处宅基地，盖一院新房子，离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唐月容就开始想办法了。

第二天，丈夫去上工了，唐月容找到队长陆农星，向陆农星表明了来意，陆农星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权限，必须去找大队长。之后唐月容也是一路打听，来到了大队长王红良家里。

此时的王红良正在家门口无所事事的晒着太阳，昏昏欲睡之中，看到一个身穿没过膝盖的红色大衣，脚上穿着一双高筒长靴，在冬日的暖阳下，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王红良也是眼前一亮，往日里见到的都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的女人，今天这是只一眼就把王红良的魂给带走了。

“你是王红良王队长？”唐月容此时还不知道王红良的内心变化，只是礼貌性的打着招呼。

“哦，我是我是，你是？”王红良思前想后，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我是陆家村的，我和我丈夫想要一处宅基地盖房，找你来申请一下。”唐月容看出眼前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便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啊，这样啊，你的手续申请书什么的带来了没有？”王红良直勾勾的看着唐月容，丝毫不感觉到有何不妥。

“还没有，我就是想先来问一下具体的流程和需要准备哪些材料。”唐月容被王红良盯的极其的难受，避开他的目光看着旁边的墙面回答。

“一份申请书，然后找你队长签字盖章，再找我签字盖子，我会递交到镇上去。还有要和换地的人提前商量好，不然申请书下来了，地还没换下来，就麻烦了。”王红良是越看越爱看，越说越温柔，恨不得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那好，那我回去准备一下。”唐月容说完，转身就走，实在是受不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盯着自己看。

“哎......”王红良还想着多说几句，但是看到来人已经走远，也只好作罢。只是自此之后，吃饭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唐月容的身影。

晚上，唐月容拉着刚回来的陆团圆坐下，递给他一只笔一个本子：“写一份宅基地申请书，明天我就交上去。”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不是跟你说了过段时间就好了吗，怎么还一直过不去了呀，我不写。”陆团结把钢笔本子推到一边，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妻子。

“你写不写？你不写就离婚。”唐月容心里也不想用离婚来逼迫丈夫，但是她心里是真的不想再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了。

“怎么动不动就提离婚啊，除了离婚你就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吗？”陆团结心里也满是委屈，自己明明已经尽力的去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来照顾他的感受。

唐月容看着丈夫满是委屈的脸，也是开始心疼起来，抱住丈夫的头哭着说：“你说过，要对我一辈子好的，我现在和你爸妈住在一起不开心，总会想到我小时候经历过的一切，所以我才想搬出去住的。”

“好了好了，我写我写。”男人可以承受上刀山下火海，唯独承受不住女人的温柔攻击，陆团圆也是一样。

陆团圆经过两三个小时的苦思冥想之后，才磕磕巴巴的把申请书给写完，递给妻子之后就倒头睡着了。唐月容将申请书小心翼翼的折叠好放进包里，给丈夫脱了鞋袜衣服，打了盆热水擦洗了一下，才心满意足的关灯睡觉了。

第二天唐月容找到陆农星签字，陆农星也没为难，就是签了字盖了章。之后还提醒她，先商量好换地，最新的宅基地规划区域就在陆孝平的承包地里。

唐月容之后便是找到陆孝平，跟陆孝平讲明了来意。陆孝平刚买完豆腐回来，便对唐月容说道：“这个户主是我爸，等会他从地里回来了跟他商量一下吧。”唐月容无奈，就只能坐着等待。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陆老七扛着锄头回来了。

“七爸，你回来了。”唐月容也是赶紧起身打招呼。

“这是团圆媳妇呀，到我们家来串门呀？”陆老七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七爸，我和团圆想要个宅基地建房，队长说得找你们换个地，所以我就来找您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给我们换一下。”唐月容小心翼翼的讲明来意，生怕对方不答应自己。

“哦，这个好说，我们那是承包地，你回去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商量好了咱们去大队办个手续就行。”陆老七一边擦手一边回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去考虑商量的。

唐月容没想到会是这么顺利，赶紧起身鞠躬致谢，之后便回家找公公婆婆商量去了。唐月容来到公婆所在的后院，公婆没在家，只有一个小姑子放假在家，热情的招呼着嫂子赶紧坐下。唐月容心里着急，一刻也坐不下，得知公婆在地里时，直接就到地里去找了。

唐月容来到公婆面前，用最礼貌的语气说道：“爸，妈，我想跟你们商量点事事情。”

陆老十两口子正在地里除草，听到唐月容的话。婆婆连头都没抬：“都分家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情就不用跟我们商量了。”

唐月容觉得自己已经很礼貌了，但是公婆连看一眼都没有，但还是压着性子继续说道：“爸妈，我们想重新要一处宅基地，盖个房子，你们两个还是住原来的老宅子，住的也宽敞，看不到我们你们也少生点气。”

“你们有钱盖哪都行，跟我们商量啥？”婆婆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更没有起身看儿媳妇。

“宅基地要换地，你们是户主，所以得你们同意了才行。”唐月容见婆婆装傻，直接了当的说明来意。

“是陆老七让你来找我们的吗？你回去告诉陆老七，他想用那烂承包地换我们这好地，门都没有。”婆婆就像是一只燃烧的火球一样，沾上谁就烧谁。

“跟人家有啥关系，是我求人家换地，你们就说换不换？”唐月容看到婆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讲话也没有那么礼貌了。

“不换。”婆婆依旧是低着头锄地，语气坚决的吐出两个字，不给唐月容任何回旋的余地。

“你......好......”唐月容不知道说什么好，气的直接转身就走。

陆老十半天没说话，这会看到唐月容走了，才直起腰对妻子说道：“就换了吧，省的他们俩又出什么幺蛾子。”

“陆老十，你想好了再说话，用我们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地去换那草都不咋长的承包地，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你厉害你厉害......”陆老十知道犟不过妻子，低着头继续锄地了。

唐月容知道靠自己是跟老两口商量不来的，只能等丈夫回来，让他去商量了。随后便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经意的想起包里的申请书，就想着先把申请书递交上去再说，打定主意，便又来找大队长王红良了。

唐月容将申请书交给王红良，顺便问了一句：“我们家户主不同意换地，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没有？”

王红良意味深长的看着唐月容说道：“办法倒是有，就看你想不想了。”

唐月容也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只当是还有其他的好办法，就赶紧问：“什么办法？”

王红良看到唐月荣着急的样子，故意拖延时间，只是看着申请书不说话。

唐月容看到对方在看申请书，也不敢再说话，便耐着性子等着。

“你这申请书不行啊，再说你们家这情况，原则上是不允许再申请宅基地的，你这申请书递交上去也批不了的。”王红良把申请书递给唐月容，面带微笑，眼神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唐月容。

唐月容将申请书接过来，心中满是失落，她太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属于自己的家了，她不想因此放弃，刚想转身就走却还是停了下来，用最后的希望问了一句：“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王红良将身子向前探了探，贪婪的嗅着唐月容的头发上的香味，看着唐月容的抹了口红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沫，强忍着口干舌燥用已经有些颤巍巍的声音说道：“那就看你能出多大筹码了。”

唐月容后退了一步，现在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根本就不是要帮自己，想要什么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自己好歹也是在外面闯荡了几年的人了，本来不想把人想的多坏，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是十足的让自己感到了恶心和厌恶，但是自己偏偏又有求于他，这种煎熬着实让自己有点不知所措。

“只要你给我把宅基地办下来，还不用换地，你想要什么筹码，我就给你什么筹码。”唐月容也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目的就是宅基地，先把宅基地拿下来再说，便顺着王红良的话说了下去。

王红良此时有点兴奋，眼看鱼已经上钩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知道我说的筹码是什么吗？”

“知道，我说的筹码就是你心里想的筹码。”唐月容当然知道王红良心里想的是什么。

“好，你就回家等着，这几天我就能帮你申请好，不换地的话，你就得花钱买，这个你得自己掏钱。”王红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兴奋的黢黑的脸都已经开始变红了。

“这不是问题，我回去等你消息。”唐月容强忍着一股恶心和反胃的感觉了，再呆一分钟，再看那个男人的脸一秒钟，她都感觉自己要吐出来了。

一条南北向的黄土大路上，阵阵寒冷的西北风吹起地面的黄土，飘到空中之后落下，一个孤独的红衣身影被裹挟在这黄土中。唐月容将自己的脖子和使劲的往衣服里缩了缩，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落下的尘土，一瞬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颗，来去不由己，飘落只随风。

唐月容擦了擦满是尘土和眼泪的脸，整理了一下心情，她还不想放弃，她还想为自己的小窝努力一把。

陆老七家门口，陆老十的妻子正在对着门口大声的骂着：“想用你那不长草的地换我们家的好地，想的美，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陆老七这些年脾气已经好多了，坐在家门口任由陆老十妻子如何说骂也不还口，还拦住了想要解释的家人：“让她骂去，又沾不到我身上，别管她。”

唐月容老远就听到了婆婆的骂声，赶紧跑到婆婆跟前，扯下她那举起来的胳膊：“别骂了，是我要找人家换地的，你不同意也就罢了，跑来这里骂人干啥？”

婆婆一看儿媳妇出来说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指着唐月容就开始骂道：“你个狐狸精不知道给我儿子吃了什么药了，把他迷的五迷三道的，现在又打起了我们家地的主意，我告诉你，休想，休想。”

“够了，地是你家的房是你家的，都是你家的，你们以后就不要让我们俩管你们，就守着你们的东西过一辈子去吧。”唐月容本来就已经受了委屈和煎熬，此时此刻也是不再忍着了。

陆老十本来在老大家里打牌，听到妻子在七哥家门口骂人，扔下手里的牌就跑。挤进围观的人群就要把妻子给拉回家，还不忘朝着陆老七喊道：“七哥别生气啊，跟你没关系。”陆老七也是摆摆手，让老十把人给拽回去了。

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唐月容来到陆老七面前，诚恳的说道：“对不起了七爸，让你们家受委屈了，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不可能再跟他们住在一起了，所以你能不能把你们家那承包地转让给我们，我们按照现在的行情给钱。”

陆老七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就往家里走，就在唐月容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陆老七转过身来：“那什么，你去农星办手续走流程吧，住不到一起去就别住了。”

晚上陆团圆回到家之后才得知白天家里发生的一切，也是无可奈何的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唐月容也知道丈夫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挨着丈夫坐下，抓起丈夫的手说道：“你放心吧，宅基地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房子也是我们自己盖，我们以后好好过我们的生活就好了。”

“宅基地还好说，盖三间砖房需要好几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那么多钱。”陆团圆知道妻子着急搬走，但是困难就摆在眼前，几千块钱可不是说拿就能拿的出来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这些年在外面打工，还是攒了一些钱的。”唐月容从容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