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习惯分别的场合,只能强装微笑送他们上火车,会想若是我被辞退,在社会上的生存能力真不如他们,回家再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大概率是门岗,保安,环卫之类的,这几年,只是在这里机械性流水线一般的干工作。虽仍不习惯井队的上班模式,可步入社会的时间越长,觉这大千世界,不同人类,为利往来,疲于奔命,各个阶段,所见,所闻,才觉自身渺小,感恩有份这样的工作,感恩油田的招工。
于是各回各家。只是下次有井位,下次再回来,无缘再共事,哪曾想,这井位一等就是十个月后。回家没多久,国际油价暴跌,拉开石油行业大萧条的序幕,队上新招标永州的三口台子井宣布作废,公司接近二十支队伍只有两个队在运转,临时工全部辞退。正式职工,闲置在家第二个月工资开始锐减,之后,队伍停待的时间越长,工资一个月比一个月少,最后减到淮州市最低生活保障一千五六的标准,压力给到有车贷房贷,且平时没有副业的油田职工。我一个人自然不受没什么影响,瞬间回到刚大专毕业的状态,早上起来小区周边乱转一通,上午跟着父亲在菜地里修缮篱笆,除草,浇水。从野外引的种子,趁早种了一小畦蒲公英,水,肥料跟上,如今涨势旺盛,黄花一片,引得蜂飞蝶舞,收获之后泡水,包饺子非常不赖。从网上买了太阳花重瓣的种子,沿菜地篱笆周边,菜地里面一砖宽的行人道两旁撒些,盖层薄土,连浇几天水,期待,等待,我每天都在观察它们的细微变化,先破土发芽,后茎叶壮硕,夏至,迎着太阳竞相开花,五颜六色,让人心情愉悦。下午去体育场打篮球,晚上陪老妈绕着小区转一圈,已是常态。
我在菜园里搭的丝瓜棚下坐着看书,商叔养的土狗,从菜园门口的窝里摇晃着出来,趴在我脚边。眯眼享受着阳光,父辈们则打打麻将,玩玩纸牌。一单元五楼的史叔得了肺癌,并没有去医院接受治疗,常来菜园闲逛聊天,还有三年退休,隶属太仓采油厂车队维修部,我常给他讲外面世界的见闻,他会说起早些年去过的地方,油田这些年的变化,他们刚来慢城是什么样,他是怎么与我父亲相识,一些父辈们一起生活,工作的精彩事情,依如昨日,说完一声叹息,道:“我这一生的记忆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以后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我不知道答案。”说完,他无奈得笑笑。面对这样的重症病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语塞,心中伤感,顿觉他跟我分享生命中好玩快乐的事,也许我会记得些,许多年之后,我也会不在,慢城也会不在。一位普通的油田工人,在油城生活,在油田工作,最后死去。换算到我自己,一位普通的钻井工人,许多年之后,一样的结果,所有的痕迹和关于我的记忆都将被抹除。
陈一梵致电邀我去学车,我找理由推托说队上让等消息,说不定明天就要启动,一梵道:“家里的井队停了不少,我们的工作量也不大,作业队已经可以办离岗了,先签半年,离岗期间只有千八百的生活费,很多人都在观望,也有人签了离岗。”我问道:“半年之后呢?”他道:“这个不知道,也没说,形势不好,再续签?”我问道:“中途不会把你再叫回来吧?”他道:“大概率不会,直到离岗结束,回原单位报道,我们这到哪里都是干活,签离岗就签了,感觉主要是机关,后勤,签了离岗,这半年的改革,公司该砍的部门砍,该合的部门合,离岗回来去哪报道就不好说了。”我道:“看来,我们应该也快要出这样的政策了。”
改革,一是减人,二是降本。任何单位,部门都会从这两方面入手。
在一梵的卖力鼓励下,我与他在驾校交了钱,赶上高中毕业的学生潮,优惠打折,学费两千三,本想报自动档的C2,结果在一梵的劝说下,报了手动档C1,我是真不愿意开车,总觉得以后路上应该都是反重力沿路面低空飞行的自动驾驶飞行器,驾照没什么用。先问了有几次补考的机会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补考不过,再也不学。后问了是否可以断续得学,答复是三年之内,有时间随时可以来练,你不来,家里有车,自己练也可以去考,但总得跟教练提前说声。
早起学车,二单元二楼的大妈见了我,问:“不去上班吗?停滞了吗?”我道:“对,还不知道啥时候开工。”她道:“你姐在淮北,井队日子不好过,钱不好拿,都有辞职的了,然后她表情变得严厉,对我道,可不能辞职,油田的工作多好,别犯浑,看你叔,买断之后多艰难。”我琢磨着,我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起一块招工培训的班里同学,有几个早就辞职不干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有我的家境,我有我的自身情况,先享福吧。四楼的雒姨总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我不止一次拒绝,她会问我:“你老了以后怎么办?得了病,有个灾的怎么办?都没人送你去医院。”我道:“等我老了,真要向你说的那个情况,直接智能语音或是意识控制请求救援,会有医疗人员上门治疗,或是车库里的飞行器自动接我去医院。”雒姨眼睛瞪大了些,我知道她宁肯信些不靠谱的风水之说,也听不进我这些对未来智能科技的期盼。
开始学车,第一天找了教练,足球场大的驾校场地,人员密度有些大,先来后到,排队上车练习科目二,三十个人两辆车,先是倒车入库,一梵入门极快,我几个点总是找不准,不是开出库,倒偏库,就是压线,再是侧方位停车,这项简单,还行。教练说需要多练。一来二去混熟了,我们这组十五个人,十一个学生,都是高考刚结束就来学车。一位上次考试没过的中年大姐,她说她两次都是挂在半坡起步上,这一项也是最容易扣分的地方。一位五十来岁,因为酒驾吊销驾照的油田大叔,再加上我跟一梵。跟学生们在一块学车,感觉自己也年轻了,充满活力。学生们家里几乎都是油田的,只有一个学生的父亲在工程板块工作,不过是电测。
有幸,其中三个学生与我在同一个高中上过学,问起来谁带班主任,谁带哪门课,还真有共同认识的老师,我这高中毕业都快十二年了,得知老师还好,也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哎!学生时代,老师常挂嘴边的要好好学习,将来怎么样怎么样,苦口婆心的规劝,班里要是有一半的人能听进去也好,我是没什么遗憾,学习已经尽力,可结果还是如此一般,看着每年队上分下来本科,研究生,这些对口专业的大学生,入职就干技术员,干大班,起点真高,很是羡慕。回头看自己,一无所长,碌碌无奇,咱就卖把力气,把活干好。听说邬正坤已经干到了井队书记一职,这职位对我来说,只能想想。上了几年班,至少明白了工作不同于网络游戏,我一场地工,开局一把铁锹,一路升级打怪成局级领导,现实里极限趋于零。至于酒驾的大叔,自述平时开车很遛,上次考试挂在侧方位停车,S弯好像还压线了。
大叔问起我在哪个单位上班,我说钻井队。他道:“听说家里停了很多队,钱都发不下来。”我道:“就我们重北来说,应该不是发不下来,是在家闲置给的越来越少,最后就个基本生活费。”我想了想,又道:“怎么?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井队的状态不好?都是平级的二级单位,主体职工工资问题不大,多少的问题,至于主体其下三产之类的单位,可能情况糟糕些。”他道:“在油城,哪个单位什么情况,效益如何,年终奖多少,分分钟的事。你以为只有你们,石油行业大萧条,瞬间成了夕阳产业,我们采油厂外闯,离岗,内退,减员增效。”他挥手让身边的学生先练车,惊讶的对我说道:“你在外部市场,一年不少挣吧?”我道:“也不算多,开始去前两年觉得还蛮多钱的,之后也没多少,总之,跟家里差不多。”大叔道:“那出去干什么?钱多,离家近,总的顾上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