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童话故事二则。
一
油田电厂大院旁边是采油厂的一个露天设备存放库,我去子弟学校上学过电厂大院后门,走几步就到,常常看着设备库里横七竖八放着些破损的磕头机,长大一些,父亲退了休,设备存放库整体迁移,一台锈蚀严重的磕头机暂时留了下来,没过两年,这块空地就被大院里喜欢种菜的大爷大妈们分割,拾掇成了菜地。父亲开的菜地就靠近那台磕头机,我也常去帮忙种地,虽没有种些让鸟类眷恋的植物,但我还是把穿过的红色旧工衣,裁剪扎紧做了一个稻草人斜在菜地里。父亲养的猫也常穿梭在菜地里,似是巡逻的卫士。
我常趁着阳光好,搬个板凳,坐在菜地搭的棚子下面,在菜地过道的红色地砖上撒把淘剩下的小米,能引来很多麻雀,灰色蓝颈的鸽子啄食,猫儿就在磕头机背阴处懒懒的趴着,眼睛眯条缝,静静的耍懒,我说,“猫儿,今天兴致不高那,来,喝点我泡好的茶,你顺便也给稻草人先生和磕头机伯伯端过去。”稻草人嘻嘻笑说道,“今又准备了什么茶,我说朋友送的普洱,咱们先品这第一泡。”稻草人又说,“你的红工衣是不是有记忆,我最近晚上常做些井喷抢险的梦,虽梦不真,但也觉得真是艰难。”我道,“过两天我给你换身干净的刚发的。”磕头机伯伯嗓音略带风霜,慢吞吞插嘴说道,“井喷,我也是见过的,年代有些久远了,现在此类情况应该少了。我是国内第一代磕头机,油田开发初期的井喷场面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年轻小伙子们人顶人的向前冲,去控制井口,没有退缩的,想想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年轻小伙子们的眼里有光,单纯,精气神足,信心足。”
它回味无穷的咂嘴,我亦仿佛看到它年轻时候的样子,以及第一代石油工人战井喷时的情况。“茶不错哦。”磕头机说道。稻草人道,“还有什么深刻印象的事。”磕头机想了想道,“十对新人在我们井场集体婚礼,很荣幸,见证了婚礼从头到尾的过程。1981年的春天,井场附近是一片槐树林,槐树开的花香沁人心脾,其间蝶飞蜂舞,井场六台磕头机一字排开,天气温润,蓝天白云,清澈爽朗,一切干干静静,新人穿的质朴,男士多数白衬衫,青灰色裤子,女士或红或粉的衬衫,蓝色裤子,黑色绣花布鞋。人人胸前一朵红花。他们眼神无邪纯净,举止大方利落。七大姑,八大姨,同事们,坐在磕头机边七拼八凑的马扎,凳子,桶,腐朽的木桩上,抽烟,吃糖,嗑瓜子。站长作为新人们的证婚人,献贺词,开场,大家都热烈的鼓掌,在一片一片的掌声中新人们轮流唱歌,跳舞。也不知道现在这些人都怎么样了?”磕头机意味深长得说道。
父亲年轻时结婚的过程与他们差不多,如今已退休安享晚年,老了,磕头机也老了,铁锈斑斑,我对磕头机道,“过两天我给你除锈,刷新漆,置办件新衣服,让您老也年轻一把。”
我抬头看了看菜地篱笆边上碗口大的枣树,树边是一畦刚开花的豆角,再往里,几棵茄子接了小个的果实,辣椒也比昨天长大了很多,挨着的是小半畦韭菜,长势喜人,野生的白色牵牛花爬了一半在篱笆上,篱笆边窜出的无花果树比我高些,燕子掠过其上,飞向远方,天空中的云一道一道,淡淡的,像是快要被风吹化了一样,稻草人肩膀上停着路过,飞累,歇脚的几只麻雀,它们正与稻草人打听周围哪里有好玩的地。隔壁的菜地,是李叔的地界,李叔是开大车的运输工人,今年刚退休,不过头发早就白了,他总是骑着以前的大梁自行车到处逛,自行车东一块,西一片的新漆补丁。我也常问李叔为什么不换辆电动车,李叔说习惯了,采油厂上下班骑了半辈子。他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跑运输路过他弟弟值守的采油小站,站里见过这台磕头机,他们亦是老相识了。
靖江采油厂管理七站,油区的这台磕头机刚出厂,国产第一批安装就位,很年轻的,站上值班的人员也会在磕头机旁种些花,以及蔬菜,站内有时候会来一两名家属,孩子们就坐在磕头机上写写作业,绕着磕头机追逐嬉闹,大人们简单炒几个菜,在磕头机旁吃点喝点。听着磕头机吱吱呀呀的来回点头。父亲总说他们的年代是最好的年代,大人孩子们没什么烦恼,简单,透明。想想,很多人还是喜欢之前版本的石油行业是有原因的,如今有如今的优势,如今也有如今的弊端,但我还是觉得没有经历过石油行业的初期是一种遗憾,只能从年代久远的老照片里见到前辈们年轻的样子,发质好,发亮足,物质匮乏但不惧未来。
世间万物,初期一切都是美好的。
李叔常到菜地里的磕头机旁坐一坐,与它聊些之前的往事,像是曾一起走过诸多风雨的石油工友。人老了,就特别怀旧,看到过去的老物件总能回忆起过去,轰轰烈烈的日子。李叔的儿子没有回油田招工,毕业后,直接去了省会城市,从事人工智能的研究。这是李叔的一个心结,而我招工去了作业队,又报名去了外部市场。李叔会问我,今年又去了哪里了?到了哪个地界?工作累吗?有什么好玩的新奇的事情吗?那边油井,气井好干吗?生活艰苦吗?李叔有时候想了解的比我的父母还多,其实我知道干过石油行业的父辈们,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加入到石油队伍里来,他们始终觉得天下最好的企业就是石油行业,这是父辈们的一种石油情怀。
菜地里,我给李叔说我在外面工作的经历,他细细听着。对于年轻人不回油田招工,我是这样跟李叔解释的,“眼下,经济社会,各行各业蓬勃发展,选择的机会,道路要宽的多,石油行业只不过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首选自己喜欢,擅长干的事情,什么行业干好了都不错,至于选择或者不选择回石油行业,各自终归有各自的地方发光发热,成为建设祖国繁荣富强的一份子。”
我开始心态也不行,队上的体力活,身体时常吃不消,退堂鼓经常打起,不过总鼓励自己坚持!每次休班,在大街上溜达,混入熙攘的人群,感觉自己渺小,平庸,开始理解有些规则,理解每个人的不容易。我在基层中的基层,无名的小人物,现在就是踏实上班挣钱,积极适应,努力向上,不趋炎附势,不自卑自弃,同时发展副业,毕竟,未来随机的社会变革,企业改革,还是要有自己的实料,才能不慌不乱。
过了几天,我给磕头机重新除锈,喷了漆,也给我的稻草人换了身干净的工衣。某天,我浏览网页,看到了当年磕头机边集体婚礼的老照片,就拿着照片跟磕头机说,你看你年轻时的样子,那年集体婚礼的人今年又重新聚首了,他们油一代都老了!休班之余,我帮父亲整理整理菜地,然后躺在躺椅上,想着这几年工作的经历,时光指尖匆匆过,天上的云,飞的鸟,地上的草,园子里的昆虫,趴在我腿边打盹的猫,周围的一切都是自由自在的,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如它们一样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