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钰福带着范殿玉向院内走去。
范殿玉见了张瑞珊一头跪倒:“参事大人,小民冤枉啊!”
钰福悄声对张瑞珊:“师爷,他就是范殿玉。”
张瑞珊也暗暗有些惊讶。
范殿玉:“我刚偷偷回了趟家,说是参事大人去过了,我一听张老大人在京城心里如见救星……”
张瑞珊:“救星?莫非你还有什么隐情吗?”
范殿玉呜咽起来:“我没有杀人,不不,不是我没有杀人……我……我是杀了他,可我没想杀了他……”
张瑞珊示意钰福搬过了一把椅子:“坐下讲话。”
范殿玉:“小民不敢。”
“赏你坐你就坐!”钰福厉声。
范殿玉半个屁股虚坐在椅子上。
“定定心,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准有半字假话!”张瑞珊道。
“前天……应该是大前天的晚上,我喝了几两酒正要歇歇再回家来了一个人,他……他三句话没说完就要对我下狠手……”
“为什么?”
范殿玉有些吞吐。
张瑞珊盯看着范殿玉的眼睛:“既要讲就从头到尾痛痛快快地讲,他来找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你下狠手?”
“都怪我这张臭嘴,有一天在攒货场我随口说我得了一件北宋钧瓷鸡血红的如意瓶,不知怎么就传进了庆王府,庆王爷嗜好钧瓷,这下天大的麻烦就来了……”
自北宋年间开始中国就流行五大名窑,即所谓哥、官、汝、定、钧,钧瓷釉色浑厚透亮,娇艳夺目,它是利用在烧制过程中的窑变形成了如同写意般的种种图画,比如星辰满天、层林尽染、漫天飞雪、海上仙山……美不胜收。
范殿玉接着道:“庆王爷派人来找我,说是要我把这件东西匀给他,小民那是嘴上说来过瘾的根本没有真东西,可我无论怎么说他老人家就是不相信最后限我七日之内必须把如意瓶送到府上,下文没说,可我知道如果拿不出如意瓶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我就……我就……”
张瑞珊:“你就弄了件假东西?”
范殿玉:“大人圣明,要想在琉璃厂接着混下去小民实在是无可奈何呀。”
“后来呢?”钰福问。
“是我小看王爷了,没过两天就是大前天的晚上来了位彪形大汉,说是我欺骗王爷其罪难饶,如果再不把真品交出来就会要了我的命,小民百般求饶,说明实情,人家就是不听,最后……”范殿玉拉开衣领脖子上露出暗紫色的勒痕:“那人就用一条绳索勒住了我的脖子问我交是不交?勒得紧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了股蛮劲儿用脚蹬翻了他,他又扑上来,小民知道难逃一死就随手抓起案子上的一只铜香炉向他的脑袋上砸去!”
“再后来呢?”钰福又问。
“再后来,我顾不得看上他一眼就夺门而逃,第二天一早我才听说他被警局拉走了,警局正在四处抓我,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人……”
张瑞珊面无表情地听着。
范殿玉:“今天天黑之后我偷偷溜回了家,内人告诉我张老大人您带人去过了,我一听心里就有了一丝希望,因为小民知道您不但是京津两地的探案高手,更是侠肝义胆体恤百姓的好人,小民冤枉,只求您老人家为小民做主啊!”突然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你讲的都是实言?”张瑞珊问。
“句句是实,要是有一句虚言就让天雷劈了我,您也看到了,我上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求大人可怜可怜小民,救小民一命吧!”
张瑞珊默默思忖。
片刻沉默。
“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那是自然,张老大人是探案高手,小民相信张老大人自有公断。”
“那你暂且回去吧。”
范殿玉连连摇头:“张老大人,这两天街上到处都是警局的探员,我如同丧家的野狗东躲西藏,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了,请张老大人收留我几天吧。”
钰福:“刑案未决不要为难参事大人……”
张瑞珊止住了钰福:“你去把那间客房收拾出来让他暂且住两天。”
钰福欲言又止。
范殿玉急忙叩谢:“谢谢张老大人。”
钰福带着范殿玉走了出去。
张瑞珊踱着思忖着。
少顷。
钰福返了回来:“老师爷,万一他是个杀人的凶犯,我们……”
张瑞珊:“不必担心,一来他的眼神举止告诉我所言非虚,二来田主笔的事同他有无牵连也还未可知,由他离开反而不妥。”
钰福点点头。
张瑞珊:“你明天需做两件事情,一是前往南城警局问一问那个伤者的死活,二是要范殿玉讲清那个人的相貌,而后到庆王府从旁打听他是不是王府的人。”
钰福:“要连升和晚辈一起去吗?”
张瑞珊:“不必了,我要叫他随我去趟钱粮胡同,会一会那位杜夫人。”
第二天。
车夫海子拉着车将张瑞珊和连升送往钱粮胡同杜家,刚到胡同口儿张瑞珊就叫海子停了脚二人走下车。
“海子兄弟,我有几句话吩咐你。”张瑞珊开口了。
“老爷请讲。”
“你先独自去趟杜家,就说……你要找田夫人,如果见了田夫人你就告诉她,请她马上回家去,巡警总厅的人在候着她。”
“那您二位?”
“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
海子脆脆地应着。
张瑞珊拿出一把铜板递过去。
“老爷,车钱用不了这么多……”海子满脸憨厚。
张瑞珊只是向胡同内摆摆手:“快去快回。”
少时。
海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老爷,杜家说田夫人一早就回去了。”
张瑞珊:“好,你拉我们到杜家,不必再去拉散活就在门外头候着。”
海子高兴地:“行,海子全听老爷的。”
转眼到了杜家门前敲开了宅门。
连升递上了名帖。
佣人看了一愣!
连升:“这位是巡警总厅参事张大人,请你回禀一声……”
佣人:“我家老爷不在家。”
张瑞珊:“我要见的是杜夫人。”
佣人:“您稍候。”佣人很快去而复回:“您请。”
连升提着一只皮包随在张瑞珊身后俨然像个仆从。
佣人引着二人向内走,进了府门转过影壁才看出这里不是一般传统的四合院,前后花园,树木花草簇拥着一栋很讲究的欧式小楼。
进了客厅,厅内也是一水儿的西洋家具,头上的吊灯地下的地毯都很考究,看来男主人必是一位洋买办无疑了。
一位身材婀娜的妇人走进来:“参事大人,侬请坐,请坐。”
张瑞珊落座:“谢了,杜夫人,我这次来……”
杜夫人:“阿拉猜到了,你们一定是为华亭的事来的。”
张瑞珊:“噢?夫人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看出这是个善谈且有些学识的女人。
杜夫人:“唉,秀娣的命太苦了耶,这种事情怎么会落到了她的头上。”
张瑞珊:“秀娣就是田夫人?”
杜夫人:“我们自小在一起的,她的名字叫卢秀娣。”
张瑞珊:“那想必杜夫人和田夫人十分亲密了,能请夫人讲讲这位田夫人是怎样一个人吗?”
杜夫人面露惊讶:“难道你们疑心秀娣她……”
张瑞珊忙道:“不不,作为探员所有与案子有关的人和事都要了然于胸的,请夫人不必多想。”
女佣冯妈前来上茶。
杜夫人:“秀娣的祖父是做过高官的,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守着一栋小楼靠父亲教私塾讨生活,我们是邻居又同在一所女子学堂上学所以成了好姐妹,后来分别嫁了人,真没想到竟然又都嫁进了京城,自然来往就很多。”
张瑞珊点头。
杜夫人接着道:“前天她知道华亭死的消息跑到阿拉这里来哭得昏天昏地,阿拉的心也难受得不得了就留她在这住了几天……她在这里孤孤单单阿拉劝她不如回到娘家去。”
张瑞珊:“她答应了?”
杜夫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十点三刻的火车,阿拉要去送她她死活不肯,不过反正过几天阿拉也要回上海,到时候再见就是了。”
张瑞珊一愣:“夫人说她是十点三刻的火车?”
杜夫人:“难道你们还需要找她吗?”
张瑞珊扭头吩咐连升:“你马上去雇辆马车……”
杜夫人:“还有一个钟点来不及的。”
张瑞珊:“马车可以赶得到。”他继续对连升道:“你无论如何也要把田夫人拦下来,就说……我请她留下,田主笔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眉目她绝不能离开。”
连升应喏快步向外走去!
张瑞珊:“请夫人接着讲。”
杜夫人:“还讲什么?”
张瑞珊:“讲讲田夫人的脾气、秉性、为人。”
杜夫人:“她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心无城府,快言快语,总是以一颗善心待人……阿拉这里还有几位王府的侧福晋也是上海的同乡,大家经常在一起……我们都叫秀娣洋姑娘,那是因为她懂打扮,会打扮,摩登的很,用香水,穿洋装,品咖啡,喝洋酒,样样都来的,可她绝不是个轻浮的女人。”
“杜夫人知道田夫人是六国饭店舞厅的常客吗?”张瑞珊问。
“我们是一起去的耶,那里有个小舞厅是没有舞女的,去的都使馆夫人、宅门里洋派的格格,还有我们这样身份的女人,文雅得很。”
“田夫人的性情……”
“她看起来很柔弱的可是心里很有主意,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呃,比如说那个……”杜夫人忽然停住口改了话头:“她很喜欢古人豪放派的诗词,也很喜欢西洋传来的莎士比亚,常常把那些西洋歌剧读给我们听呢。”
张瑞珊听出杜夫人有些欲言又止的话。
“是谁杀了华亭?你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杜夫人反问。
张瑞珊打开皮包取出了那几幅肖像。
“这是什么?”杜夫人问。
“这是几幅人物画像,请杜夫人看一看有没有熟识的面孔,其实也就是想知道田夫人有没有认识这其中的人。”张瑞珊把画像打开抬头看向杜夫人。
杜夫人突然面露惊讶:“卡伦斯基?”
张瑞珊指了指那幅洋人画像:“夫人认识他?”
杜夫人:“认识的,是个俄国商人,京城里有几家药局都是他的生意。”
张瑞珊点点头。
杜夫人:“他的钱大都存在阿拉丈夫的银号里,所以也成了家里的常客。”
“田夫人和他相识吗?”张瑞珊问。
“那自然是认识的,大家聚餐,去六国饭店跳舞他是次次必到的。”
“报上指斥他以药局的名义大量走私鸦片,草菅人命,甚至有一名幼童因为误食了他药局卖出的假药没了命……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知道的,为了这件事我们姐妹狠狠地吵了他还要撵他出去,可是这个卡伦斯基脸皮厚得很,一再解释那些事都是误传他是绝没有做过的。”
“你们就相信了他?”
杜夫人未语。
“夫人知道报上的文章是谁写的吗?”
“不晓得。”
“就是田主笔。”
杜夫人大为惊讶脱口而出:“难怪的……”
“难怪什么?”张瑞珊追问。
“这……”
“事关命案,况且又是田主笔,希望夫人能对老朽知无不言。”
杜夫人:“阿拉已经猜到你们的来意了,我不知道你们的疑心有没有道理,只不过卡伦斯基和秀娣之间是有过一些事情。”
“请夫人细讲。”
“半年前,秀娣在我这里卡伦斯基来了,他一眼看中了秀娣三番五次地追求她,可是秀娣很坚决,朋友是可以做的,向前一步是不可以的。”
“接下来呢?”
“接下来……秀娣偷偷对阿拉说,有一次卡伦斯基喝多了伏特加要对她非礼被她拒绝,第二天卡伦斯基又买了鲜花多次向她道歉。”
“事情就过去了?”
“秀娣对人很大度加上大家都是朋友也就没有再计较。”
“报刊上的事难道田夫人不知道吗?”
“知道,不过她也不知道是华亭写的,刚才阿拉讲过了,就是因为卡伦斯基赌天赌地地说冤枉了他,秀娣和我们就都相信他了。”
话讲到这里张瑞珊已经心如明镜了。
杜夫人一脸疑惑:“难道是卡伦斯基对华亭……不可能吧,阿拉看他蛮有贵族风度的,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狠手?”
“人不可貌相,但也不能说这件事就是他做的,至于凶手究竟是谁,相信老朽一定会查个明明白白……我来府上的事请夫人不要和田夫人说起。”张瑞珊说着起身拱手告辞。
就在张瑞珊和杜夫人讲话的同时,连升跑出杜宅直接雇了一辆马车向着前门火车站急驰,进了车站人山人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即将走入进站口的田夫人!
“夫人,我总算追到您了!”连升气喘吁吁。
“有什么事情吗?”
“张老参事让我告诉您暂且不要离开京城,杀害田主笔的凶手已然查出端倪,请您稍等些时日。”
“凶手是个什么人?”田夫人急问。
“这个……这个暂且不能细讲,马车就在外面,我送夫人回去。”
两人向车站外走。
连升:“田夫人,我问句不该问的话,田主笔尸骨未寒凶手也还没有缉拿归案,您怎么就要离开京城呢?”
田夫人:“阿拉只是想回上海娘家平复几日心情,华亭那样惨死,我是非要为他报仇不可的,哪里可能就这么离开!”
连升看了田夫人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