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钰笑而不语,等着他往下说。
韩未安目光笃定地望着远处的摔跤场,那边欢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而他们所站之地安静如风,公主府的暗卫给了他们足够安全的交谈空间,继续道:“殿下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包括这次赌约。殿下需要浔阳军中有自己人,以应对浔阳侯嫡长女入宫后的候府风向。我曾在殿下府内密室见过一人,虽是蒙面,身形与这位浔阳军新来的摔跤手差别无二,而殿下方才下定的赌约赢家让我更加确定这个答案。”
他心细如发,识人断物很准,这也是元嘉钰非要找他主查白骨荒的原因。
元嘉钰满意他的答案,表情依然孤傲,这是在自己手下办差应该有的基础观察力,没什么可骄傲夸赞,道:“你家那位小娘子脑子若有你十中之一,也用不得罚抄那么多天。”她刻意顿了顿,侧头眼露异样笑意,“或许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韩未安没有否认。
“贾春秋的审问进展如何?”
“他倒是骨头硬,嘴巴咬死不肯吐一言,在下只能通过询问观察他的神情变化来确认某些答案。确如殿下所说,白骨荒的策源地在金陵,与朝中三品上的官员有牵连往来,其中户部、刑部、吏部均有涉及。只不过暂不能确认人员名单,及是否只是普通利益往来而不是主要成员。”韩未安的神情凝重起来,“另外,我心中有一处猜测,需查证后再向殿下说明。”
贾春秋被捕后生死不惧,任何威逼利诱或是刑罚都不曾开口。这也是白骨荒让他成为负责金陵对外联系枢纽的重要原因。韩未安没学过审问技巧,但有少人能及的丰富读书经验,他借鉴《商纣罚书》中的滴水刑,命人将贾春秋蒙上眼睛、堵住双耳,嘴巴塞入不可咬舌和吐出的厚棉包,把他双手双脚横绑在凳子上,在其头顶上方设置永不停歇的固定水桶滴水装置,可以将水滴从水桶底端的小孔一点一点地滴在犯人额头中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静谧得让他每天白日只能感受到水滴额头的震动触感。晚上又命人将其耳朵放开,让其可以听见水滴额头的声音。
韩未安不准任何人同他讲话,更不告知他时辰。第二天一早再将他嘴巴里的布条取出,硬塞他口中汤水,不至于缺水饿死。如此日夜反复操作,第一日贾春秋还能骂骂咧咧要韩未安给自己一个痛快,等到第三日夜晚,他的嘴巴已被自己咬烂,眼眶凹陷,面无血色,似身体被吸干,灵魂出窍不知天物。
韩未安觉得时机成熟,命人取下他的眼罩,解开双脚束缚,只单绳将其双手反绑坐于椅上。这一紧一松,贾春秋的神经也跟着松弛很多,但仍不肯开口说话。韩未安不在乎,他从《龙图公案》、《狄公案》和《洗冤录》中自得一套审问技巧,巧妙利用对方即将崩溃的心理防线,自己一步步言语诱导,观察对方微表情和体态举止来辨明真假,获取答案。
只是有一点,他不能独断确定。在明确白骨荒成员在金陵的主谋所在地方位时,他察觉到贾春秋表情中听到东南方位时身体明显放松,眼睛毫无异样地看着自己,被绑着的左手下意识地微微朝反方向转动一下。韩未安敏锐捕捉到他前两个动作是故作放松试图诱导自己方位是假,最后手腕转动才是真正潜意识说谎的表现。
他从东南方位继续往下引诱,提到紫金山脉一带,贾春秋眼球不自觉往左下方飞快看了一眼,亦被他察觉说谎表现。东南方向、紫金山山脉一带,居所既多又广,尤其附近还有他教学的景天书院。他在景天书院教书将近六年,待在书院的时间比待在家中的时间还要长,更悉知山长为人清明,书院学风纯正。学生纵有顽劣之处,但不至于私入邪教搅乱朝局。即便真有个别人参与白骨荒,他也不能任由不受掌控的元嘉钰肆意搜捕书院,牵连无辜师生。
“过程不重要,本宫只注重结果。”元嘉钰迎风咳了两声,婆娑着暖炉以掌心暖意压制后续咳意,“记住,你只有一年时间,本宫要你在一年之内必须将白骨荒连根拔起,不然你只能等着排队给全家收尸,第一个就是你的妻子秋知恩。”
韩未安微微含笑:“在下既已允诺殿下,便绝不会食言。而殿下答应在下的,也请殿下不要忘记。”
他答应元嘉钰条件有二,其一韩家不能受牵连,其二秋知恩当她“眼睛”中不能受伤害。
元嘉钰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告诉他:“这是自然,她在本宫这里,除了本宫,无人敢动。”
远处摔跤场,宣仪公主元嘉芜为得最佳观赏位,走过去故意一把拉开场边最佳位置的秋知恩,导致秋知恩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元嘉钰勾了勾唇角,对韩未安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韩博士,不去英雄救美吗?”
韩未安知道元嘉芜对秋知恩因自己导致心结,处处针对秋知恩,自己前去解围,只怕日后元嘉芜会更针对秋知恩。他更了解元嘉钰的脾性,秋知恩早已明面是她的人,她与元嘉芜结怨已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秋知恩在元嘉芜手下受屈辱,定然会主动出手。方才她不过是在试探秋知恩在他心中的分量,故意让他前去英雄救美,故作淡定道:“我若前去,日后宣仪公主只会更针对她。左右她此时是殿下的‘眼睛’,殿下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宣仪公主欺辱吗?”
元嘉钰有些讶异他的过于淡定,方才还跟自己讨价还价般要自己保证秋知恩的安全,此时见妻子受辱却并不主动理会参与,她一时看不清韩未安的心思,忽又想到他成亲不久就搬到了景天书院,探子也曾汇报他在自家府中常住书房,大部分时间与秋知恩分房而睡,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韩未安不是过于淡定,而是心里没有秋知恩,并不在意她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