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自己，经常在你的面前，说出跟我的内心相反的话，做出跟我的内心相反的事情，小夕，我知道你可能会很受伤，但爸爸希望经过你今后的岁月，这些事情在你的心中慢慢消化，你能读懂爸爸真实的意图，真正的想法。

小夕，当你一天天长大，我越来越能从你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对于这一点我很欣慰。记得以前，我跟你生叔叔谈过你的将来，当时我还跟他说，将来你要是做教师会是比较好的，你的性格适合做教师也能够做好。现在你还有半年多就要中考了，我不知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现在我想，爸爸给你选择的自由，中考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会遵从自己的内心，作出正确的选择的。

你开始跟我争辩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具体争辩的事由我已经记不清了，你的意思是说即使书上已经有准确的记载和定义，我们要多一点去看事件发生时的那些人，他们是处于什么情况下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决定。当时我比较惊讶，我记得自己还开玩笑地跟你争论了几句，不是真的跟你争，而是逗逗你。你面红耳赤，激动地跟我辩论，我欣喜地看到在你激动地说话时，你的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而且有种紧张背后的机智和冷静。小夕，那次是我第一次对你有新的认识，可能爸爸确实对女孩有些误解，那天我见识了来自一个十来岁的乡下女孩的见解可以有的高度，我不由得有点佩服你。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跟你奶奶说，小夕虽然是个女孩子，一点不比男孩子差。

这句话，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多次跟你奶奶说过，但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当面跟你说过。小夕，我最大的遗憾是，很多的话没有当面对你说，我那时不懂这些，或者自己对此有点懒惰，总觉得假以时日你会懂的，那时，我太年轻生活得太平顺了，我不知道这些时日也会是有限的，就像现在，这个时日基本已到了尽头……

小夕，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爸爸在你的生活中的影子，除了周末跟妈妈一起回来住两天外，还有很多，我从来没有讲过。在韩洋乡政府我工作了多年，很多人都跟我相熟，我只要办事经过都会去一趟你的学校，但我不想惊动你，就向老师了解了大致情况就走了，有时也确实是忙，家都没回就继续办事去了。我记得有两三次，门口那个杂货店的李姨见到我，老远地就喊我说话，李姨是在我们村里前面一个庄子的，你应该也认识她，就在学校校门斜对面开杂货店的。她说，玉成，你家小夕冬天骑车都不戴手套，天冷啊，孩子的手都冻得通红的。当时我就叫她帮忙找了一大包冬天要用的东西，薄手套厚手套带五指分开的手套找了几副，有找了些厚袜子，有绒线毛乎乎的袜子，找了几双，我没时间拿回去给你，就叫她帮忙拿给你。估计那天傍晚你放学的时候，她就喊住你拿给你了。

还有一次，你已经上初中了，也是冬天，她看到我喊我，说你穿的棉衣扣子都掉了两个还穿着，你奶奶可能没来得及给你缝上。一听她说我又急又气，为你奶奶的粗心，为你作为一个女孩子对自己的形象如此的马虎不讲究而生气。听李姨说了之后，我跟司机说了一下改变了行程，先到你学校找你之后再去继续办事。当时把你从教室喊出来，你一脸茫然，确实还穿着那件少了两个纽扣的棉衣，那是一件你母亲给你做的棉衣，红色的绒布面，漂亮是漂亮，可能你就是喜欢所以一直穿。一共六个纽扣，下面的四个纽扣，一隔一个地掉了，使得你里面的毛衣从衣服中间鼓出来，滑稽死了。

我把你带到旁边的供销社，给你比着身材买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羽绒服，一件是棉衣，买完后让你把衣服直接换了，另一件包在袋子里拿走了。旧的棉衣你不舍得扔，坚持要放在包里带走，开车到你学校门口的时候，你坚持要自己下车不让车把你送进去，看着你在夕阳中走向教室的影子，我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后来回家，我把你奶奶数落了一顿，其实我在数落的时候心里也懊悔，这些应该是我和你妈妈做的事，数落她又有什么道理？孩子，在那个年代，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要追着赶着去做，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拼尽了全力，在这些时候，我们忽略了你，孩子，爸爸希望你能理解，并谅解我们。

生活就像一条河流，当一条小小的枝杈不留意改变了河流的一小点流向时，可能后面的另一个更大的，再一个更大的枝杈就会接二连三地彻底改变河道的方向。有些事情，有些选择是不得已的，又是不可逆的，爸爸希望你能理解。

小夕，你一直很努力，努力去做个最棒的孩子，你确实也做到了，可能这跟你生活在我的照拂下有一定的关系。有时候，我回家，回到小院看到你，你总是很严肃，抿着嘴，很少说笑。我不知道这是你一贯的表情，还是面对我们的时候才是这样。严肃认真并非不好，小夕，爸爸更希望你学会快乐，生活中将来会遇到的事情很多很多，你要学会让自己快乐，面对生活给你的难题时，能够不害怕，勇敢迎上去，不管结果如何，你要能够笑得起来。能够笑起来，就有应对一切的勇气。

小夕，我走之后，你们的生活会发生很大的，甚至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会彻底地改变这个家，改变小院的生活。我希望你要坚强，你要能够成为在变故中永远站着的人，只要有一直站着的勇气，坚持不被打垮的毅力，小夕，一切就都有希望。

泪水可以流，但流掉的是害怕，是沮丧，成长起来的应该是坚强，和乐观。小夕，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走后，他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你要理解他们体谅他们，平时多帮他们做做事，多陪他们聊聊天，我就怕我这一走，他们的心垮了，他们的心垮了，这个小院就垮了。你要站起来，只有你站起来，你努力地成长，向着阳光不畏怯不退缩，就像我还在你们身边一样。这样，他们看到你，就可以把日子熬下去。小夕，我没有走远，我也永远不会走远。你要有这个信念，信念可以给予人无穷的力量，你要坚信，我不会离开你们。

小夕，生命中有太多的无常，很快你会经历这次最大的无常，你要保护好他们，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你的爷爷奶奶。我知道你还很小，你不一定会有力量做到这些，小夕，今天是个晴天，今天应该会有月亮，这几天应该都会有月亮，你感觉自己要往下沉落，沉落得越来越低的时候，小夕，看看天上的月亮，那就是爸爸，那是我在看着你。

再大的坎和再大的坡，总能翻过去，没有力量的时候，允许自己停下来，歇口气，给自己重新积攒一些力量，然后，再次出发。

小夕，你的妹妹还小，今年刚上幼儿园小班。从今天开始，你要认真地带着她长大，你妈妈是个很善良很善良的人，但是她的脾气不太好，而且她生活的地方，经历的地方也有限，等到你妹妹长大，你妈妈未必能够继续做她的引领人。我想那时你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了，你一定要牵着妹妹的手，要带她走出去，走出更宽更广的生活来。我走了之后，你们的生活会很辛苦，你们要体谅母亲，不要让她生气，不要让她太过劳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的母亲选择离开你们，奔向她自己的生活。你现在基本长大了，我希望你们要懂得和体谅她，要从内心真诚地祝福她，她的日子太苦了。从韩洋调过来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忙，所有的事情都是刚刚起步，连一天的三餐都基本没有好好吃过，都是煮十来个水煮蛋，对付一天。你妈妈跟着我也没有过上什么好一点的日子，为了柴米油盐，为了这一大家子的生活，有时我还会嫌她烦，嫌她唠叨，跟她争吵。为了这个家，她已经把自己的吃穿住降到了很低，已经不断辛劳，我还怪她不知体谅，还怪她没有见识。小夕，现在我反思自己这些年，对得住自己的事业，对得住自己的工作，对得住同事，对得住老百姓，唯独对不住的，就是你妈妈，和你们两个孩子。

你妹妹是我三十五岁的时候生的，那时生活上没有那么奔波辗转，工作也相对稳定了，所以对于你妹妹，我会更宠爱一些，有时候可能会把她的性子宠坏。她早上吃饭，要给她剥好鸭蛋，把蛋黄夹碎在粥里和好，她才肯吃；晚上睡觉，要我给她讲完两个故事，而且是规定时间长度的故事，她才肯睡。昨天早上，我赶着去上班，一大早有个会议要开，所以急着走的时候没有给她把鸭蛋剥好搞好，她哇哇哭得厉害，又哭又闹得我心烦，情急之下，我拽起她就扇了两屁股。可能她很少见我发火，哭得更厉害，眼神里有从未见过的惧怕，可能我当时火气真的很大。现在我很后悔我扇的这两巴掌，如果时间倒回到昨天早上，我可能会细心帮她把鸭蛋剥好再走。小夕，你要记得，以后不管你在哪里生活，你会和谁携手度过一生，你一定要记得，对你身边的亲人，和爱人，要有耐心，要多给一些，舍得付出，你才不会后悔。

我希望这件事不会留在你妹妹的心里，成为一个关于爸爸的最后的记忆。等以后，如果她，或者你妈妈说起这件事，你一定要代我转达我的后悔与愧疚。人世间的缘分，有时很长，有时很短，小夕，你要学会珍惜。

最后，爸爸想跟你说说爱情，将来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你们会愿意互相牵手度过此生。爸爸想告诉你，你要听从自己的内心，屏蔽身边其他的声音，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摒除一切外在的条件，身高、样貌、身材、工作、地位，摒除这些，这些都是外在的可以迷惑你的条件。让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到他这个人身上，撇开他的外在，触摸到他的心。努力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爱你，并且专一；是否大度宽容，还是小气急躁；是否坚定果敢，还是懦弱退缩；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是先想着怎么把自己撇出去，还是想着怎么保护你？在遇到利益的时候，是想着如何供给自己的享受，还是想着怎样让你过得更好？在你们不可避免的争执时，他是否愿意放弃自己的原则和面子，来主动和好？遇到一个奔你而来的人时，不管他有多么急切，不管他表现得有所么爱你，你都要经常静下来问问自己，思考一下爸爸刚才说的几个问题。错过不对的人只是遗憾，不能与对的人走进婚姻，才是生活的错失，小夕，你是如此优秀，你要相信，对的人，一定站在你的人生里等着你，关键是，你要认得出他。

最后，就是我想对小夕，你的孩子说的话了。小夕，你将来跟你爱的人结婚，很快会有爱的结晶。你要告诉你的孩子，他（她）的爷爷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在今后的生活中，他永远缺席，但他的爱一直都在。他这短短的一辈子，一直是个积极阳光、勇敢向上的人；是一个愿意为了家庭，为了他人愿意付出和奉献的人；面对生活中的困境，积极去寻找解决办法的人。小夕，你要告诉他（她）这些，这是这个小院的精神，小院中的人，一辈又一辈，都应该是这种精神的传承者。

这样，我才算是永远活在了你们的心里。

还有，以后的以后，当看到我的黑白照片时，你们要笑着向你的孩子，向孩子的孩子介绍我，不要神情凝重悲伤。爸爸是个爱笑的人，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一直笑着，解释我的缺席。

还有，爸爸爱喝点小酒，以后，你看我的时候，吃饭时，记得给我倒一杯白酒，你给爸爸倒的酒，爸爸最爱喝。

好了，我要走了。小夕，你不是爱看童话故事吗？那时爸爸总告诉你童话故事是假的，爸爸总是告诉你，人死了就是死了，是自然而然的事件，不是上天堂，也不存在灵魂，爸爸那时叫你要相信科学。但爸爸越是往后活，就越是发现有些自己坚持的信念，好像不那么坚定了。就像现在，爸爸希望自己走后，能换成另一种形式停留在这里，陪着你们，我多么希望会是这样。

我还有很多畅想的画面没有看到，我没看到你上大学，没有看到你工作，没有能够挽着你的手把你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我还没有看到你的孩子出生；还有你妹妹上小学，上初中，上大学的画面……我有太多太多想看到的，我有太多太多的贪念，当生命要将这些未展开的画面从我面前收走时，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少不舍，有多少留恋……

小夕，爸爸真的要走了……希望你能够听到这些我说的话，希望你在遇到过不去的坎时能够想起我说的这些话，好好地生活，活着，快乐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