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得没有那么重了，好像身体也轻了一点点，小夕，丫头，我想到了你，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以前，应该说在今天，发生这件事之前，我总觉得我们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我总觉得我还有很多的时间面对你，把心里话告诉你。我是个看起来有点冷淡的人，但那只是你看到的表面，我其实内心对你、对你们，并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冷淡，我的内心满含热情与爱，可是这些你可能看不到，你还不懂，包括你的母亲，她也看不到……
我曾经想着，等你出去上学了，走出了那间小院，到了更高的学校之后，能够跟你进行平等的，像朋友之间的对话，我再慢慢跟你说这些话。但现在，来不及了……
我曾经想着，等到你遇到了心仪的男人，开始奔向你的前程时，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些一直以来想说的话，现在，应该没机会了……
孩子，我有那么多话想对你说，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这些话你没法听到，但是，随着你长大，你可能慢慢会懂，或者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生活中，在社会里，你也慢慢能够学会。
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哪怕这些话只能在我的脑子里说不出口，等我走后，它们兴许会变成一阵风，拂过你的耳旁，或者，在若干年后，你长大了，成家了，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梦里，你会听到它们。我希望你能听到它们，我最后要告诉你的话……
孩子，你和你妹妹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也生在一个很好的时代。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用尽全力在爱着这个家，爱着你们，虽然，因为性格和他们的成长背景的原因，他们的爱体现的形式，各有不同。你的奶奶，一个你眼里可能没有太多存在感，在家里一直是个透明的、操劳的人，可能还会很唠叨很多的管束很多的废话，这样的一个人。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是她的哥嫂把她养大，所以她会很依赖这个家，对家里的每一个人掏心掏肺、无怨无悔地付出。但可能她的付出有她的方式，你们未必喜欢，可是不能因此否定她的付出与辛苦。你的爷爷，曾经是在大队里做队长，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虽然现在他老了，但他的见识、他的建议你们都要听，他经过的岁月跟你们书上看的差不多，却比书上写的更复杂更真实。以后你的路还很长，你要听他的话，即使时代变了他说的话可能有些老人家的偏见，但你要听，再选择性地择取。我说的这一点你要去做，没有任何原因，因为他们爱你。
等你长大，等你自立之后，你要爱他们，要尽自己的所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生活，当然，爸爸不是硬性地要求你要做到怎样，你的心里要有他们，你将来走的路，路途上要有他们。
你是他们爱大的孩子，你妹妹出生之前因为我刚调到大公，我的事业还处在上升期平时很忙照顾不了家庭，你母亲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孩子，所以我们和爷爷奶奶商量，把你放在他们身边生活，一是他们在乡下不至于孤单，二是有个照应。做决定时，我和母亲都有犹豫和不舍，我们知道这个决定会影响你的一生，但我们对家庭的每个成员，对家庭中流淌的爱充满信心，所以我们把你放在他们身边。他们有繁重的农活，但他们从没有让你下过地干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年年如此，再苦再累他们没有要求过你，虽然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未免有点台溺爱，但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份很大的爱，这一点你要知道，并时刻铭记。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你是个优秀的孩子，一直都是。
你的妈妈，你也要爱她，虽然，自从你上小学开始，她就被接来我身边，然后有了妹妹，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看起来我们三个人好似是一个整体，把你放在外面，但生活很多时候不像表面看到的一样。你要记得，你出生那两年，你妈妈抱着你，一岁多了还不让你下地走路，那么多阿姨婶婶都笑话你，说你那么迟还跟个兔子一样被捧在怀里。你可能想不到，因为你现在被爷爷奶奶喂养得很壮实，那时你妈妈怀了你没什么好的营养吃，你出生时很瘦小，才三四斤，抱在手里一点点，跟只瘦弱的小猫一样。这个印象一直存在你母亲的心里，她抱着你那么久，等你自己总要挣脱开，要自己走路时，她才肯放你下地走路。后来，知情回城，他们走后大批缝纫机剩余，我买了台缝纫机回来，你妈妈学踩缝纫机，为去服装厂上班做准备。你妈妈手很巧，很快就学会了，她学会缝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接二连三做的第二第三第无数件事，就是给你做衣服，做书包，做各种好看的东西。她做了衣服之后，还会去你大舅舅的绣花厂里给裙子绣上好看的花，什么花式时尚就绣什么。整个小学，你的衣服都是班上最干净最好看的，这些，都是你妈妈对你的爱。
每到周末，我们无论多晚都会回你们身边来，哪怕经常开完会天已经黑了，你妈妈都会坚持喊我一起回家。她说，你们一定一大早就在忙碌，等待着我们回家，不能让你们空等。所以，即使刮风下雨，哪怕下雪，我们都是穿着风雨衣，每次都回来。回来时，我们的车龙头上，车后座上，除了坐着你妹妹，两个人的车上都是满满的，都是你妈妈一大早去市场买的，或是平时攒的好东西，有吃的，用的，穿的。那些年，你妈妈几乎没买过好的东西给自己，衣服能穿就不买新的，毛巾都是洗到只剩了尼龙的筋擦起脸来生疼，我抱怨多次她才舍得买新的。她把能买到的，能找到的好东西都给了你们，当然，大部分，都给了你。
可能那时她就有种睿智，知道这样的见面很珍贵，知道一辈子里的见面，见一面也就少一面。有时，我还会有所抱怨，因为工作烦累，因为有时临出发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对她的催促很不耐烦。现在，到刚才的这一刻，我才醒悟到，你母亲的智慧超越了生活本身。
对此，我深深感激。
这些，她都从没说过，可能在你奶奶的口中，在你心里，以为这些是我买的，我带的。其实，孩子，这些是你妈妈准备的。我如果走了，你妈妈还很年轻，她的人生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挑战要面对。不管她作了什么样的选择，孩子，你要无条件地爱她，支持她。你们永远在她的心里，你们要时时记得这一点。
这些，我先跟你说，因为妹妹还很小，她还没有办法懂，在适当的，有需要的时候你要告诉她，教会她。你们要坚信爱的力量，要学会用长远的、爱的目光看待问题，看待人，不管他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要坚信他们都是爱你们的。
好了，孩子，我们来说说我们，说说我和你。
你应该听了不少她们的说法，或者你可能会从隔壁的婶婶姨娘那里听到她们说，你出生时的故事。我知道她们会告诉你，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因为你不是个男伢而感到生气，没有抱一下你就走出了你母亲的房间，我知道她们会这样告诉你，跟你讲这件事。
小夕，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当你出生的时候，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确实是有点失望的，这个我想放在那时候的任何一个父亲来讲，出现这样的情愫也是正常的。当时我刚到乡里做农技员，工作上也刚刚才稳定下来，你的祖父母就生了我一个儿子，后面你的玉华姑姑是抱养的，并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从农村的角度，一个家族的延续还是需要更多的子嗣，特别是男丁的接续。他们没有说，但我自然会认为你要是个男孩的话，可以达成这一点。
另外一点，接近二十五岁我和你母亲生了你，我对于我们的家庭，对于我们家未来的生活图景，对于我们今后的生活有很多的期待，有很多的畅想。在你妈妈没生你之前，我一直畅想如果你出生后，我会怎样教育你，怎样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培养你，怎样带你打篮球，怎样带你去尝试，去拓展你的人生。
在我想象的图景中，你是一个长相颇像我的男孩，眉眼像我，身材像我，高大俊朗，我们一起骑车一起疯玩，我看着你在阳光下，在雨露下，像棵小树一样茁壮成长，是多么美的画面！我想象的画面越美好，我越会把想象的画面与现实的图景相混淆。这个混淆以至于，当你被接生婆抱到我面前时，我一直难以把脑中的画面与你的样子结合起来，所以我扭头就走。
但小夕，你要知道，因为这个扭头就出走的错误，我在多少次夜深人静时陷入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中。特别是当你在成长的每个阶段都表现出你的懂事，你的努力与你的要强时，我就知道了自己的错误。我不知道你的乖巧与这件事有没有隐含的关系，你会不会因此而在童年生活中少了些儿童的童真，会更多的把要求自己做得完美，要扭转我对你的印象作为一个目标，自动减少与屏蔽快乐用精力来换取这个认可？我知道这已然成为了一个错误，已经成了一个你成长中的遗憾，它埋伏在你的生活中，可能会在一些你不如意的时刻出现，再一次刺伤你，刺痛你的心，成为你心里一道永远隐痛的伤疤。
当你走进幼儿园，开始学校的学习生活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经常走进你的学校，去找老师了解你的学习情况，当你上初中镇里办公室有了电话后，我也经常电话老师了解你的情况，他们都说你很好，无法挑剔的很好。听到你的学习很好的时候，我知道我可以不用担心了，所以每次回家，回到小院时我几乎不会再问你什么话，因为我已经了然于心，我认为不需要再啰嗦，可能这是导致你认为我不好接近或者太过严苛的原因。那时我还太年轻，我不知道如何去陪伴子女的成长，不知道一个父亲除了了解女儿努力的结果如何之外，还应该在她的生活中起到陪伴的作用，我不知道这一点，如果我知道，如果上天还能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去修正，但现在，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是，我希望小夕你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很重要，你跟你母亲，你妹妹在我的心目中占据同样的位置，对于我的生命来说都至关重要。小夕，你要知道，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你要学习去体会，每一丝吹过的风，每一个朝阳或晚霞，都会有生活给予你的信息，将来你会成家，你要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你要学会从他们的语言之外，了解他们的情感与所思所想。
你小的时候很瘦小，小脸圆圆的，皮肤很薄，也很白，所以一笑或者稍微一活动就满脸通红，你的头发又稀少，颜色浅黄，那时大家就叫你黄毛丫头。你很爱笑，小院在马路口，来来往往的人多，你很爱热闹，就站在路口，听那些婆姨叔伯们聊家长里短，他们也很喜欢你，经常把你抱回家玩。这形成了你的和善的性格，这很好，但小夕，可能这导致你的性格中也会有不知拒绝的影子，总是要维持好的局面的人际关系的倾向，以后你也要有自己的原则，要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和原则，不要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给予所有人。
当你慢慢长大，上了小学，我给你订了不少报纸杂志，你奶奶说你有认真阅读，我很高兴。你生活的环境还是太闭塞了，农村的生活总是难免千篇一律，总是会陷入一些细枝末节，我希望你能够有更多的眼界，能够比身边的其他人能够有更多的见识。慢慢我发现你的好脾气有个问题，就是不辨好差地参与到任何人多的活动中去，也可能是你自己真喜欢，但我更多感觉是你的时间太多没有更多更有趣的事情来填充。你开始喜欢钩线花，喜欢拎着个篮子跟那些姑婶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说公婆聊男人，我不希望你沉迷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人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对于他将来的见识与格局，起了至关重要的奠定作用，你成天跟她们在一起，能收获什么呢？
我太急躁太想尽快地把你身上不好的习惯改正了，我忽略了你的心理感受，当我那次把你的篮子甩到稻田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内心的抗拒，听到了你心里的呐喊。但我拉不下自己的面子，我平时也疏于跟你沟通，不清楚如何跟你把道理说清楚，所以我又把篮子捡回去丢在你面前。后来，我多少次想过那个场景，如果我换个方式，你会不会更能听得进去我的话，会不会更能理解我对你的期待。我想，可能不会，在你生活的小院，在你成长的过程中，环境已是固定的，有怎样的影响和氛围，也是固定的，按照当时的信息传播的速度与容量，即使你用心学习，积极向上，你也无法突破你的环境学到之外的东西，所以，我反思出当时我发了个无名的火，有所始，无所终，爸爸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