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全家人来马家营避难,最高兴的就是喜儿,处处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和景物,处处都是羡慕而又亲切的眼光。原来在村头一块儿踢砣儿、抓拐、跳房子玩耍的小毛丫头们,如今都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手上牵的怀里抱的早就生了一堆。村里的日子一年到头缺滋少味平平淡淡的,谁家来且那就是天大的新鲜事儿,喜儿带着城里婆家老小回到娘家,真可算上是衣锦还乡啦!一时间,村西的这两间半小厢房成了全村人的中心,大姑娘小媳妇放下手里活计都凑到了石家炕头上,叽叽喳喳地争抢着问这问那,又睁起耳朵探听着来自外界的各种各样新鲜事儿。热热闹闹地过了几天,喜儿瞅出公公眼神儿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快,临到傍晚,喜儿伺服着一家人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拦住早已堵在堂屋门口的女人们,红着脸和婆婆打声招呼,就被儿时的伙伴儿们拉出了门。喜儿嫁到石家已经五年了,这么疯疯癫癫地跑出家门还是头一次,虽然心里头有些膈应,但当婆婆的翠儿心里明白,喜儿在婆家里里外外地伺服着全家老小没少吃苦,如今回到娘家,也该放孩子出去宽宽心,反正巴掌大点儿的村子,丢不了个大活人,也闹不出啥出格的事儿。
离开家乡仅仅五年,村里的变化让喜儿惊奇得不敢想像。几十户穷乡亲竟然成立起了农会,十几个半大小子聚在一块堆儿舞枪弄棒地搞起了民团,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没闲着,建起了妇救会。
“啥叫妇救会?”喜儿不解地问话,引来了一片嘲笑声:“还城里人呢,连妇救会都知不道?就是妇女抗日救国会!”
“啥?!”喜儿万没想到如今村里的妇女们会这么进步。实际上,不只是小小的马家营,整个冀东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共产党八路军真是像燎原之火一般,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烧遍了村村镇镇,无论是迁安青龙群山之巅还是昌滦乐大平原,每个村差不多都出现了共产党八路军的踪影。共产党所到之处,就是发动穷人建农会,发动妇女办妇救会,抗日自救、减租减息,然后就是招呼着年轻人参军抗日。喜儿被拉进了村里的女子识字班,不大的屋里炕上炕下坐满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大伙中间,一个年轻人正守在油灯旁,用黑木炭当笔在木板上一笔一画地教大伙认字。喜儿仔细一瞅,发现教字先生竟然是自己姨家的二表姐。二表姐只比自己大半岁,六年前嫁给了村里的张黑小,表姐夫对外人说是在开平矿上挖煤,实际上早就偷偷参加了八路。二表姐也不落后,把孩子奶到一岁就往婆婆怀里一扔,自已跑到十多里外的八路军根据地参加了抗日妇女培训班,回村后跟着共产党办农会、搞运动,还招呼着在家猫冬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办起了女子识字班。如今屋里的女人们大多会了自己的名字和二十多个常用字。自己在城里呆了几年反倒还是个睁眼儿瞎,喜儿羞得简直无地自容。从此以后,女子识字班里出了个最刻苦的积极分子,喜儿每天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有时二表姐有事外出,喜儿就央求着刚上中学的三虎头过来教课,没过多久,喜儿竟能成行地读出小毛丫课本上的字。一天,一家人正围坐在炕桌边准备吃饭,忽听到灶上传来轻盈而又陌生的歌声,喜儿竟然开口唱歌了!打住站起身子朝外喊:“姐,大声点儿,真好听。”喜儿涨红着脸端饭进来,翠儿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一眼,猛然发现,喜儿脸儿圆了,常常紧锁的眉心开了,胸脯也鼓涨得快要绷开扣襻儿。
过年是百姓的节日。一进腊月,甭管贫富,无论在家还是在外,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要放下手里的活计回家团聚,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乡下的年过得不如城里热闹,但更多了些亲情。山海家是外来户,乡亲们怕这一家人生分,就这家送棵酸菜、那家送几捧黏面,马大户让媳妇特意送来了十个刚出锅的油炸糕和十个冻硬的黏豆包。但山海每天都是紧锁眉头不吱一声,翠儿知道丈夫心里在想啥。终于有一天,城里来人带来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是大虎头金义工整地写的几个小字:安好,勿念,过年不回。大虎头应该是平安无事,压在山海心头的这块儿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孩子是娘的心头肉,除了大虎头,翠儿心里更挂念的是二虎头,一走两年多,这孩子也该毕业了,咋儿就不声不响地断了音信呢?
(二)
自打和金信在校门口见过一面,玉簪的心就像是掉进了痛恨和懊悔的泥潭,恨金信不该当那个让人瞧不起的二鬼子,悔自己不该一气之下把金信骂走,渐渐地,悔和恨又混杂在一起统统变成了思念。悔和恨都能压抑或者化解,只有这难以名状的思念在心头无尽的缠绕,烦得让人整夜难眠。实在按捺不住,玉簪和妈妈编了个有事返校的瞎话,出门一路小跑着奔到城北老站边上的石家打听金信的消息。石家大门紧锁着,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石家一家人好久没露面,好像搬走了。搬走啦?和金信联系的最后线索断了?!被失望和焦急逼得简直要发狂的玉簪不由自主地向车站走去,脑子里也像煮沸的粥锅似地冒出了各种想法,不会是石金义这个汉奸挑唆的吧?石家兄弟怎么都当了汉奸?不会的!不会的!金信不会是那种坏人,他一定是被胁迫的。玉簪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到车站找金义。
还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那个伏案书写的姿式,金义抬了一下头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问了句:“有事吗?”
“我要找石金信!”玉簪憋红脸几乎是喊出来。
“他不是跟你有通信吗?”金义并没有在乎玉簪激动的情绪,而是依然平静地说:“他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他当兵了,是二,”玉簪刚想说出“二鬼子”,觉出不合适,就转口说:“是满州国的兵。”
“啥?”金义突然吃惊地张大嘴巴、瞪起眼睛:“满州国的兵?你咋儿知道的?”
面对金义的连续发问,玉簪反到平静了些,金信没有将他的去向跟家人说而是只告诉了自己,足以说明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玉簪定了定神儿,放慢语气把俩人在学校门口相见的过程向金义叙述了一遍,言语中夹杂着自己的疑虑和判断。听着玉簪的叙述,金义由惊愕转成愤怒既而又紧锁起眉头,寻思了好一会儿后,起身将房门关严,然后低声对玉簪郑重地说:“白玉簪,谢谢你。我知道你和我二弟的感情,我了解金信,相信他不会做傻事,你的判断应该没错,他一定是被胁迫的。”说着,对着玉簪露出了难得的和蔼微笑,像长辈一样嘱咐道:“别着急了,你这样急么刺眼地乱找也不可能找到,在家安心等着,我总比你有办法,我一定想法子找到他,让他和你联系,中不?”
没想到金义会这样温和地和自己说话,玉簪眼含着泪花认真点点头不知该再说些啥,正要转身向外走,金义又叫住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小布包递到玉簪手里说:“白玉簪,车站非常复杂,没有特殊情况千万不要再来这儿了。我父母去了乡下,荣姑姑那儿我也不能常去看她,这些钱带给她吧,算是侄子的一点孝心。”说完,把小布包递到玉簪面前。玉簪脸红起来,扭着身子不接。金义一把拉起玉簪的手,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收着吧,站长家缝补洗涮的活先不做了。这是我这俩月的工资,一个人也花不着,正琢磨着啥时给荣姑姑送去呢。”
玉簪不知是咋儿走出的车站,脸上火辣辣的,手被金义攥得还生疼,从小到大,除了金信自己从没有和男孩子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她曾多少次幻想着被金信牵手的感觉,今天却第一次被金义拉住了手,那如铁钳子般有力的一握,让玉簪心里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新鲜滋味。
金信当二鬼子对金义来说虽然吃惊不小,但已不算太大的震惊。父母躲出城后的这些天,他就经历了更大的考验。冒着暴露被抓的风险,金义选择了留下,虽然每天上班就像是在虎口里一般战战兢兢,但全家人、周实甫两口儿还有于老师他们的安全离去,让金义心里还是有了些许坦然。每天忙碌工作的同时,像只警觉的夜猫子一般,耳朵竖起、眼睛瞪大,时时刻刻倾听和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动向,随时准备迎接未知的危险。这些天来,吉村除了像往常一样安排各项工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渐渐地,石金义也放松了警惕。一天晚上,处理完一天的事物,金义正准备脱掉衣裳在办公室里简易的小木床上躺下休息,忽然,吉村站长悄声推门走了进来。金义的小办公室就在站长办公室隔壁,历来都是站长打电话叫金信过去,从没有来过,吉村突然到来让金信着实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站,站长,你没,您没事吧,不是,您有啥事吩咐?”
吉村微微笑了笑:“噢,怎么没回家?你父母他们在乡下还好吧。”
“哦,啊?”金信心里一哆嗦,吉村怎么知道父母逃到了乡下?嘴上只好应承着:“他,他们还好,我太晚没啥事儿就不回家了。”
吉村没有理会神情慌乱的金义,自顾自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示意金义也坐下。金义紧贴床沿儿坐下来,被吉村锐利的眼神盯得不敢抬头。吉村清了清喉咙突然严肃地说:“你很能干,也很有胆识,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脚踩三条船,很令我佩服!”
听出吉村话里的意思,金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想否认又不知该如何做答,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吉村继续用恶狠狠的语气说:“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作为皇军最信任、最可靠的菊支队成员,你的命运捏在我们的手里。不要玩得太过,小心惹火烧身。”
金义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吉村停顿了一会儿,放缓语气说:“重庆军统的活动能力很强,渗透到我这里多年了,我不是不掌握,而是不想和他们纠缠,抓他们就如探囊取物一般。现在到了可以谈一谈的时候了。你去通知姜云,三天内我要见他,让他一个人来,告诉他不用怕,我这里会保证他的安全。”
金义的脑袋木呆呆的,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被吉村紧紧地捏在指间,他不仅知道自己通共,甚至还知道自己与姜云的联系,太可怕了。整整一夜石金义都没敢睡,天没亮他就溜出车站赶回家里,在院墙头上扣着放了个破了底儿的小瓦盆,这是有紧急情况报告的信号。傍晚再次回到家里,刚一进到东屋,就看到坐在炕沿儿的老张头,没等老张头问话,金信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周书记,出大事儿啦,我被发现了。”
“别急,慢慢说。”周书记也很吃惊,但还是尽量控制着情绪。金张把头晚儿吉村的谈话认真地向周书记做了报告,又把父子俩如何帮助姜云、还有自己被逼着加入军统抗日铁血社的来龙去脉详细叙述了一遍。周书记听完也十分震惊,告诉金义别动地方,他马上向上级报告后再做打算。临近黎明,轻轻的门轴声将金义惊醒,周书记回来了,他向金信转达了上级的意图:镇定应对,通知铁血社,促成姜云与吉村见面,争取能打探到他们谈些什么。另外,估计吉村是在利用金义和重庆国民党军统取得联系,暂时不会对他下手,但要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把钢笔斜插在棉袍侧面,马上会有同志帮助他转移。临离开前,周书记又说,自己可能也已经暴露,要出城避一避,以后会有新的同志与他联络,联络暗号是先说出周实甫名字的谐音“周师傅”,再缀一句“别来无恙”。
听了周书记的一番话,金义知道自己不是在单打独斗,身边一定还会有许多同志,他的心放下一半。送走周书记后,他立即写了个字条:吉村站长已知道我是抗日铁血社员,他让我转达给姜专员,明天在车站见面,会保护他的安全。然后用油布将字条包好,塞进了院门口一块儿松动的砖缝里,又将竖在西墙边的梯子放倒,这是让铁血社的人取情报的信号。
两天过去了,吉村和铁血社好像都没动静,金义回家时瞅了瞅院门口的砖缝,油布包里的字条已经取走。透过这几天吉村狡诈而又似乎满意的目光,金义觉得吉村和姜云一定已经见过面,而且谈得应该很投机。
其实金义只猜对了一半。姜云接到情报,立即觉察到这可能是一次十分重要的会面,他马上向上级报告,得到允许后通过另外渠道向吉村反馈了同意会面的信息,但为了进退方便,会面地点选择在车站广场外的“悦春茶馆”。背着上司私自与姜云会面向重庆军统靠拢,是吉村反复思考和充分准备后的决定。在日本军部直属的“竹机关”系统内部,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层,只负责冀东军政情报搜集工作,手下不过十来号人,虽然一再努力工作,十多年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上级的奖赏和晋升。近一年来,凭着他敏锐的眼光和分析,日本上层似乎有了新的动向。纳粹意大利和德国的灭亡、太平洋战事吃紧、日本本土受到直接威胁,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日本军部上层,一些军政狂人叫喊着要“尽忠”、“玉碎”,还有一些人开始冷静地谋划起固守满州、拉拢重庆蒋氏重回华北的守势棋局。种种迹象表明,“竹机关”上层已经和重庆方面取得了联系。吉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他不想等死,他要把全家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为此,他冒着谋逆的风险选择与军统滦榆专员姜云直接见面。
让吉村料想不到的是,坐在茶桌对面的姜云没有流露出一丝善意,而是射出仇恨和愤怒的目光,他哪里知道,在沾着自己亲弟弟鲜血的仇人面前,姜云怎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他咬紧牙关,尽可能地保持住克制和冷静。吉村单刀直入,开出共享涉共情报、日后保证自己全家人安全的条件。而姜云则针锋相对,提出必须提供日军冀东特务组织名单和日军动向情报的条件。谈了仅仅十来分钟,两人除了答应继续保持沟通外,基本上是不欢而散。但吉村认为已经达到了目的,取得与重庆方面的联系、能与姜云对等谈判就是成功,现在谈合作还为时过早,观察观察时局后再做进退打算吧。
(三)
三十儿这天是要熬的。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个腊月,甭管穷人家还是财主大户,终于全家人都要歇下来享受一年的成果了。村东村西两个有钱的大户人家已经张灯结彩,穷人家也在院门、屋门贴上一对儿门神,实在没钱的就在门框贴上两条大红纸条,权当是春联儿。从一早到晌午,村里静的出奇,大人孩子都猫在屋里静静地等待着。落日的余晖还未褪尽,马家营家家户户开始响起“当、当、当、当”的剁馅声,这是过年的信号。翠儿和喜儿正在灶台上忙活着和面、和馅儿,准备包过年饺子。忽然,屋外传来低沉的叫门声,翠儿开门一看,是马大户。山海赶忙将房东迎进屋里上了炕,马大户嘴里吭叽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唉,他大侄儿呀,这大过年的也不怕你笑话,家里的俩儿子都有事儿回不来了,守着冷锅冷灶的你大妈老是泣哭。我琢磨着,反正也是一个院子里住着,要不你们一家子过来一块堆儿吃吧,你大妈肉呀菜呀地预备了不少,大人孩子们过来热闹,也省你们做了。”
到别人家过年还是头回听说,但山海暗自寻思,马大户俩儿子一个在城里给小日本子当汉奸,一个在东北给满州国当奴才,哪儿是有事回不来呀,那是怕人家共党八路给堵了门子不敢回。想来这老俩也够惨的,临到大年下身边还没个晚辈儿孝敬着。瞅着满脸愁容的马大户,山海一拍大腿,爽快地说:“那敢情好啦,我石家正缺俩高堂要拜,孩子们这些年都知不道该去哪儿讨压岁钱呢。”说着,就招呼起翠儿和喜儿端上刚和好面、和好馅儿的瓦盆,带上仨孩子跟着马大户出屋门拐弯儿进了大套院。
老两口儿在“爷爷、奶奶,大爹、大妈”的大呼小叫中露出了笑脸,马大户媳妇带着翠儿和喜儿赶紧忙着上灶,不到一个时辰,丰盛的年夜饭上桌了:蒸碗儿肉、蒸白菜卷儿、蒸丸子,炸千子、炸饹馇,炸脆果,炖肘子、炖栗子鸡,最后端上一条三斤多的炖大黄花鱼,三蒸三炸三炖,满满地堆了一炕桌,包好的酸菜肉馅儿饺子也上了屉。马大户和山海一东一西对坐,仨孩子早就挤在炕上痴呆呆地盯着满桌子的菜,马大户媳妇和翠儿也揣手站在炕沿,喜儿把温好的酒斟满两盅。马大户端起酒盅,眼含着泪花激动地说:“他大侄儿呀,谢谢啦,知不道该说啥好,没有你们一大家子陪着,俺老俩真知不道该咋儿过这个年了。”
山海也赶忙端起酒盅说:“叔,说啥呢,这鱼呀肉呀的上席面的东西孩子们哪儿瞅见过呀,没您招呼,咱这一家子咋儿能吃上这么好的年夜饭呀,来,咱爷俩掫了这盅,孩子们还等着给爷爷奶奶拜年呢。”
孩子们磕过头,俩老人给了压岁钱,热腾腾的蒸饺也出了锅,炕桌上的油灯和炕柜上的大红蜡烛将屋里人照得脸上都放起了光,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起年夜饭。
窗外传来的几声清脆炮仗声响,把孩子们的兴致勾了过去,嘴里塞满饺子的三虎头和打住争着要下炕去看放炮,坐在山海身后的翠儿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他后腰,山海立马明白,端起酒盅对马大户说:“叔啊,这酒也足了饭也饱了,您老俩忙活了大半天也该歇歇了,来,敬您这盅我们就回啦。”
“急啥?”马大户隔着桌子一把按住山海的酒盅:“平日里就我们老俩憋屈着喝口闷酒。咱爷儿俩投缘,大过年的睡那么早干啥?再歇会儿,陪你叔唠会儿磕儿多喝两盅。”然后,转头对媳妇说:“留下俩下酒菜,剩下的全端到大侄子屋去,让孩子们赶明个热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