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幼臣自然不知他的无心言语引起周循心中怎样的波澜，只当他是穷途末路之际的恼羞成怒。

与失态的周循相比，依旧一脸平静的高幼臣不再拢袖。

双手掐诀道:“周兄，胜负已有定论。还希望周兄成全我与苏姑娘！”

周循没有言语。

很多年前，因为高幼臣所说的境界之差，陆凭被人逼着下跪，他自己被人踩断脊梁骨，白桃留下一生阴影。

周循依旧随意消耗气机挥出剑气，身上伤痕越来越多。

苏小小泪眼婆娑不忍去看。

高幼臣衣衫飘摇，念念有词:“我辈读书人所求甚多，求百姓安身立命，求天下海晏河清，求书卷千年不腐，最后求自己得道圣贤。”

他忽然抬头大喝:“圣人在上！高幼臣今日所求皆为一己之私，日后学生必偿今日过错！有请敕书！”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大放光明！

一道飘渺气机自天上而下迅速进入高幼臣体内，高动臣气机迅速攀登不止，直破二品踏入一品宗师境界！

这个荒唐的读书人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浊气。

“去。”

飞剑书生转瞬冲去！

而那飞剑屠户一阵光晕荡开，竟幻化出三柄一模一样的飞剑！

周循身边此刻围绕着四柄威力无比的飞剑。

苏小小此时才意识到犯下了多大的过错，破音大喊:“周循！”

周循轻轻脱下青衫小心翼翼叠放地面，嘴里念念有词。

“当年我没本事，留不住他们，我很后悔。当然现在也算不上有多大本事，不过总不会后悔就是了。”

他起身弯腰屈腿，目视高幼臣，眼神不再凶戾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高幼臣轻声喃喃。

四柄飞剑一齐如获大赦刺向周循。

周循踩踏前奔，平地起惊雷。

二人之间距离不断减少。

飞剑不断划破周循肌肤。

眼看周循面庞愈发清晰，高幼臣回望一眼苏小小。

她捂嘴泣不成声地看着鲜血浸透白色底衫的周循，高幼臣终于下定决心，闭上双眼。

二人之间凭空多出一柄飞剑，飞剑书生。

在苏小小模糊的视野中，她最后看到那柄不快的飞剑将某人的身体洞穿，然后自己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高幼臣死死盯着周循，古剑顿挫距他眉心不过一丈。

周循胸口被飞剑书生洞穿，鲜血涓涓涌出，宛如绽开的绚烂红牡丹。

高幼臣声音沙哑道:“周兄，看样子是我赢了。”

周循身后，四柄屠户一柄书生静静悬浮。

周循没有说话，视线偏向倒地的苏小小。

正当高幼臣抬手准备拨开剑头时，耳边突兀响起一道熟悉噪音。

“不许动。”

然后脖颈边传来一阵凌厉寒意，低头看去。

正是一柄细小铁剑。

高幼臣哭笑不得，“敢问闯下何人？可方便现身？”

然后在高幼臣惊诧目光的注视下。

第二个“周循”缓缓走向手持顿挫的周循。

只不过第二个“周循”披着青衫，身形模糊。

白衣周循收起顿挫解释道:“托你的福，刚刚侥幸摸到了远游门槛。”

所谓远游，即主身分出次身出窍寻找晋升机遇。

一旦找到那种可遇不可求的机遇，就等于是半只脚踏入一品境界。

而这种机会只有三次。

周循舍去了寻找机缘的机会强行出窍，等于是主动放弃了一次破境机会。

高幼臣失魂落魄，收起飞剑，喃喃道:“我为胜你，放弃了一次祖师护道的机会。你不愿败于我，放弃了一次破境机会。这么做，值得吗?”

周循摇摇头，“你才是读书人，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只是不想在很多年后回忆这件事的时候后悔。”

不想再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痛恨自己。

他转身捂住胸口朝苏小小走去。

青衫周循深深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苏小小，喃喃自语，随后消散于天地。

高幼臣若有所思道:“但求无悔吗?”

随后他整理衣衫，朝着周循弯腰作揖，然后起身黯然离去。

待高幼臣彻底走远后，静坐苏小小身边修养气机的周循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乌黑鲜血。

他静静看着眉头紧皱的苏小小，气机流转察看她的情况，所幸只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昏迷。

周循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他抬头望向西斜暮日，苦笑着自言自语:“这次之后跌境也好，重创也罢，总归不会后悔了。守神，抱心，远游，十年时间才触及远游门槛，以后还有金刚，指玄，天象，修行要比之前难上百倍不止。再加上只剩两次晋升机会，其中艰辛必不会少了。周循啊周循，你离大剑仙的路还长着呢，白桃走的时候好歹留了份信，她说跟着高人修行去了，以后多半还是能碰到的。陆凭，我们三个中只有你一个人杳无音讯，我到哪儿去找你啊……”

不知不觉已是夏末时节，青衫剑客与少女即将进入镇西道。

这一路走来，苏小小对周循的关心可谓是无微不至。

整日收集滋补药材亲自熬制从民间打听来的大补汤。

如果不是她在醒来后看见周循胸口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后“哇”的一声抱着周循号陶大哭，周循都以为苏小小被人调包了。

她不再动手动脚而是处处小心嘘寒问暖生怕周循磕坏似的。

周循也难得有几分清闲，不过就是有点关心过头了。

他觉得这样不对。

两人坐在一处店肆休息。

周循招来店家要了碗茶汤，等小厮端上两碗茶汤后，周循刚要端起来畅饮却被苏小小栏下。

她满脸认真道:“你不能喝！这茶水甘苦，会刺激你的伤口。”

周循摇摇头示意无碍。

她再次摇摇头强调，“不能喝！你要实在口渴，我包袱里有熬好的药汤。”

然后她从包袱中拿出一个水壶轻放桌上，眨了眨眼睛，“我特意加了几味去苦的药材，没之前那么苦了，你尝尝看。”

周循看着她特意买的水壶沉默良久。

苏小小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赶忙挥手道:“哎呀！真不苦了，我加了好多糖呢！你尝尝呗！”

周循突然看向苏小小轻声道:“苏小小。”

苏小小赶忙端坐。

周循声音轻细若有若无，“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自从练剑时身上伤口就大大小小从不间断……更何况这次受伤完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是我自己境界比不上别人，怨不得你。”

苏小小撇过头，抿住嘴唇，她的眼眶有些红。

周循接着道:“这次失态莽撞是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惹到了一位境界很高的大人物。因为境界之差，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我差点丢了性命。因为我当时的软弱，陆凭一个人和那个大人物对峙。你知道吗？当时陆凭满身是血，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软弱，陆凭当年跟本不会离开。我很后悔。所以这次面对境界高出我一大截的高幼臣时，我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