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他带隐川开的第一支梅花,苍岚山的枫叶,还有岑云芽养的小狸猫。她抱怨殷家摁着她的头学怎么做世家长媳,骂老剑尊,骂殷源流,还骂莫素心。到这时,殷雪时才缓缓开口:“太过骄狂,于你不利。”
“难道我由着他们欺负么?”姜篱愤愤道。
“他们不是欺负你,”殷雪时垂着眼眸,淡声道,“他们是教你,如何做一个世家贵胄。”
“可是我姓姜,我娘是给别人洗衣裳的,我在篱笆边上出生,我就不是世家的人啊。”她郁闷地枕着双手,望着天上的星子,脑子突突发疼,“真搞不懂,大家都是修道的,为什么要搞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们还想不想成仙了?”
“阿篱,”殷雪时告诉她,“古往今来,未曾出一个仙人。这世上只有人,没有仙。”
那时姜篱才知道,原来自人们开始修道以来,从未出现过突破无极境的真仙。甚至人们开始怀疑,自在境之外,当真有一个无极境么?不过,她暂时没工夫考虑这些,因为光突破入神境,就够她头疼的了。
因着天外天上不管饭,她定是要在晚上离开,飞回苍岚山。云芽他们知道她总是外出,燕珩会放出孔明灯为她指引御剑的方向,云芽则做一桌好菜,等她用膳。她抱着小狸猫回了山,燕珩殷勤给她夹菜,说今儿他也帮了厨。
“师姐,你以后别去找殷雪时了,”燕珩小声说,“师父很不满,要不是师叔拦着,他肯定要把你关起来了。”
姜篱夹了块鱼喂狸猫,无所谓地说道:“管他呢。有本事御剑来追我啊。”
燕珩锲而不舍絮絮叨叨好久,然而姜篱全当耳旁风,还用饭塞他的嘴。姜篱忽然发现,阿竹没有来吃饭。阿竹已经好几日没来用膳了,她总是说她在忙,可谁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其实那时候姜篱就该发现,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有些不一样了。可她一心闭关修炼,从不曾深究。
第二日,云芽哭着来找她,说小狸猫不知为何突然死了。不知小狸猫吃了什么脏东西,或许是老鼠,或许是有毒的虫子,大家都很伤心。她带着燕珩挖了个坑,埋葬了小狸猫。
她闭关,御剑登天外天,闭关,御剑再登天外天。
时光好似飞鸽,扑剌剌拍着翅子,一晃眼就过去了。十九岁那年,姜篱洞玄境大圆满,婚期也将近了。师父送她去隐川试嫁衣,殷家聘了九十九个绣娘,赶工三年,绣出了世上最华贵的锦绣嫁衣。
仆人们捧着衣裳头面鞋子,流水似的进了山堂。被婆子们摆弄了整整一个时辰,姜篱终于穿好了繁复的嫁衣,顶着沉重的凤冠,脖子几乎被压断,她按捺住满心的暴躁,勉强立在原地。老剑尊、莫素心还有她师父进了堂中,乐呵呵地端详她。
“果然人要多打扮,”老剑尊很满意,“阿篱若不是平日太凶,美人榜上也当有你一名啊。”
莫素心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衣裳好,皮相也勉强,只这气质忒不像世家女郎。到底是乞丐出身,娘亲又是个洗衣裳的贱奴,糟蹋了这一身好衣裳。要我说,还是心竹好些。等这孩子嫁进来,再过一年,把心竹也抬进来当侧室吧。”
她尖利的话一出,几个男人脸上都不好看。
姜篱听她打阿竹的主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得美。”
老剑尊打圆场,道:“素心,你少说些。殷家有祖训,子弟不可纳妾。阿篱尚且年少,等嫁进你家,你再慢慢调教不迟。等成了婚,她就收心了,会懂事的。”
“父亲,你这话说得不对,”莫素心不满道,“现在不调教好,不定以后给我多少气受。既然今日来了,索性留下,跟着我好好学学媳妇规矩,免得成婚之时让大家看了笑话。”
姜篱懒洋洋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没空,我明日要闭关修炼。”
“一个女人,理应相夫教子。”莫素心劈头盖脸数落她,“就算是洞玄境又如何,难道你不生孩子,不孝公婆?闭什么关,你如今的头等大事是成亲。让你那些师妹师弟收拾你的行李过来,今夜就歇在隐川。”
“我说不。”姜篱冷了脸。
她拉下脸来,颇有大能的威压。
莫素心气得拔高音调,“反了你。我是你未来婆婆,你还敢跟我犟嘴?你既然是女人,就要懂什么是体统,什么是尊卑!”
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修者立刻过来,要押住姜篱。
老剑尊气得胡子发抖,“你们这是做什么?”
莫素心不听,叫道:“还不把这混账丫头拿下!”
修者们的手刚刚碰上姜篱的肩头,便被姜篱周身迸出的闪电掀翻。闪电波浪似的蔓延开,老剑尊拉着莫素心退后了一步。白衣上人见她在长辈面前动武,气得胡须戟张,伸手要押她。她眸间电光剧闪,白衣上人触碰到她环绕周身的电弧,立刻被弹了出去。
白衣上人踉跄退后两步,惊讶道:“你破入神境了?”
姜篱翻看自己掌心,电弧闪烁,山堂里被照得亮如白昼。
真想不到,被莫素心这傻缺一激,她连日来的瓶颈一下子破了。
她笑了声,“没错,我破入神境了。”
此话一出,山堂中所有人都露出讶然的神色。
十九岁的入神境,古往今来还未曾有过!
“莫夫人,”姜篱抬起脸来,电光衬得她修罗一般冷酷,“今天就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不应以地位权势欺压别的女人。看清楚,我和你的父亲一样,和你的丈夫一样,是入神境大能。”
莫素心脸色铁青,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她想说些什么,摆出婆母的架势和威严,可面对已是入神境的姜篱,这山海般浩大的威压让她膝盖发软,若非她父亲莫老剑尊在后头死死撑着她,她立刻就要跪下去。
“就算真的要论尊卑,那么也该是,”姜篱一字一句道,“我为尊,你为卑。”
山堂里一下寂静了下来。
老剑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他终于意识到,这少女满身利刺,谁也别想让她低头。
白衣上人望着姜篱,脸上惊疑不定。他这副神情让姜篱有些陌生,那脸色的惨白程度,竟和他的衣裳有得一拼了。姜篱破了入神境,他似乎半分欣喜也无,倒有几分恐惧和忌惮。
怕什么?姜篱有些郁闷,她虽然成日气得他暴跳如雷,却也没到欺师灭祖的程度。
“师父,赌约还作数吧?”姜篱问。
白衣上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已经入神超凡,修为和为师一般,为师又有什么办法难为你?”
“知道就好。”姜篱拍拍他瘦削的肩膀,“放心吧,老头子,我会孝顺你养老的。恁大年纪了,遛遛狗逗逗鸟,干点什么不好,非得逼徒弟嫁人。想抱娃娃啊?你身体又不差,娶一个姑娘自己生呗。”
白衣上人:“……”
她哈哈大笑,脱了嫁衣,摘了凤冠,御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