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二色混杂在一起,互相融合,互相吞噬。
在激烈的角逐中,黑色缓缓占据了上风,整个世界也被黑夜笼罩,再也没有了一点光亮。
天道决定的很草率。
祂在此前,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但祂觉得,有些事就该草率一些,祂也不知道会在此刻做出决定,那仙界的天道更不会知道手下有个马仔准备开溜了……
让容晓羽再三确认,世间生灵陷入美梦时,确实会将身上的那根线解开,祂的力量也开始弥漫在了人世间。
没有任何的波澜,也没有任何的前奏,世间所有的生灵都陷入了睡梦中。
祂曾说渔夫在祂眼里很弱。
大部分仙人在祂面前都显得很弱。
要不是仙界的天道没有对祂种下了禁制,限制了祂的力量,那这世间不会有情劫。
不服气,想要带着此界灵气飞升的,一拳打死就好。
黑夜里,不管是蝼蚁,还是那些站在此界顶端的渡劫修士,又或是刚刚戮仙,神志尚未恢复的云长生,都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只是在一瞬间,他们就失去了知觉,然后陷入了梦境。
此界的天道开始调整众生的梦境,试图让所有生灵都满意。
祂的目光俯瞰着整个世界,力量再一次开始逸散。
最好满足的是那些孩童和少年人。
他们正处在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而且很是中二。
将热血青年丢进江湖里,让他杀贪官,做侠客。
如果还不能满足,那就让他们在梦里开启修仙之旅,一路斩妖除魔。
那些豆丁大的孩子,给他们一个全部都是吃食的梦境就好。
祂先将这群少年人分门别类,如同流水线一般,统一操作一番,编织出差不多的几个梦境。
然后再将那些刺头给挑出来,单独处理。
“咦……”
“不向往江湖,不向往美女,不向往权势,也不向往金银财宝?”
祂在一瞬间完成了思索,然后将其丢到了一个满是高达的梦境。
见到少年人陷了进去,祂又转移了目光。
“这个看着斯斯文文的……”
无穷高处,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中,头发半黑半白的少女挥了挥小手。
“试试二次元?”
“啧啧,还真有用……”
“那颗蓝球上的东西还挺好用。”
于是祂又转移了目光。
小男孩们解决了,现在开始解决小女孩。
“……都混沌之主了,还为情所伤?”
“而且还喜欢被欺负?”
“既然这样的话……嗯……给你来个霸道盐商爱上女奴。”
“保证你在梦里被欺负一辈子。”
“再来几个争风吃醋,手段极其残忍的男配。”
祂挑挑拣拣的给一群小女孩安排着梦境里的剧本。
大部分都只想着嫁一个好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也有想当女侠,或者想要修炼的。
还有被丈夫打,现实里想要还手,却不敢的。
这部分被丢进了女皇女帝,女权世界的梦境里。
过程听上去很长,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片纯白的空间中,祂又将目光看向了那些已经娶妻生子,又或是嫁为人妻,有了孩子的成年人。
这部分人当然也有没成亲的,还有即使妻子儿女死去,却也没续弦或者再嫁的。
他们已经经历过生活的苦,就连做梦,都显得小心翼翼。
他们之中有一小部分的官员。
官员们的梦境中,每一次升迁都如履簿冰,处处算计。
他们有的阿谀奉承,有的自认为公正廉明,却干不了实事。
经过一系列努力,终于升迁之后,他们心里会有非常强大的满足感。
当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终于走到了高位时,官员们也终于解开了身上的线。
至于平民,他们大部分的梦想竟然是吃上一份皇粮。
捕快、衙役等等。
这些职位就算没什么能力,但通过各种关系,也能够混进去的那种。
最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安安,在那混吃等死一辈子。
资历老了,还能够摆摆架子。
这是在梦里,依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至于这个年纪的女人,大部分依然是相夫教子这些事。
“做个美梦需要这么谨慎吗?”
不过既然有需求,那祂就能够做到。
拨弄了几下梦境,满足了这部分人的美梦,祂又将目光投向了那群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们的梦比已经嫁娶的成年人还要谨慎。
大部分老人只想安稳,无病无灾,肚子能够填饱。
“今年能够饱肚子了。”
祂将目光落到了一个老人的梦境,然后将梦境做了一下调整,满足老人心中想象的最美的美梦。
老人的父亲早年是读书人,想要考科举,可家境贫寒,根本凑不够路费。
老人家里也没有别的长辈,于是他爹脑子一拍,将地给卖了。
可惜努力了几年后,最终饿死在了科举的路上。
家里没了地,老人只能去地主家租田。
丰年还好,勉强能混个肚子饱。
要是哪年收成不好,那就只能饿一顿饱一顿,最后勉强没饿死。
当老人家里的田地被他爹卖了之后,他就只能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过着。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期望每年都是丰年。
于是在他的梦境里,每年都是丰年。
如果地主能够少收点租金就更好了,比如把每亩田需缴纳九成粮食,改成八成半。
可惜,这样的梦,老人没有做下去,因为那一定是假的。
许许多多平凡又或不平凡的愿望,全都在梦中慢慢实现。
可惜,这些只是一个梦。
祂又将目光投向了其他生灵。
兔子想要吃草的时候,没有其他动物捕食他们。
树想要身上的虫子少一些。
这些生灵的美梦最是纯粹,几乎都和生命的本能有关。
只是一瞬间,它们也都陷入了美梦里。
完成了这些后,祂最终将目光投向了修士和妖魔。
九成九的修士都想站在大道的尽头。
有的还想一人得道,全家飞升。
也有的就像霓裳一样,喜欢在红尘里看热闹的。
当然,同样也有为了情情爱爱,不可自拔的。
“安静的睡一会儿吧,希望你们睁开眼,这个世界依然还存在。”
无穷高处,祂如此说了一句。
梦境里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越来越多的人在本能的驱使下,挣脱了身上的线。
当所有的生灵将身上的线解开后,祂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淡淡的说了句。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你们。”
祂一指点了过去,让正在冥河中挣扎的灵魂也陷入了美梦。
当看到他们一点一点解下捆在身上的线之后,祂才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
……
黑暗的混沌中,一个不规则形状的世界漂浮在虚空之中。
祂像是在努力挣脱着什么,用力晃动着自己的身体。
对比起大多数生灵来说,祂很庞大。
但是和近乎没有尽头的混沌虚空比起来,祂又很渺小。
当周边的虚空开启起伏,涟漪开始向着无尽遥远的地方扩散。
“三刻钟。”
祂看着扩散的涟漪,计算着自己这番动静,大概多久后会被仙界察觉。
三刻钟只是估算出来的一个数字,并不准确。
因为仙界的天到底有多强大,祂并不知晓。
或许下一刻,仙界的天就会听到祂的动静,然后将祂扼杀。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赌。
祂开始按照记忆,操控着自己的世界。
“从生命构造上来说,那颗蓝球上生活的生灵,与这一界的生灵很像。”
“除了这边有灵气,那边的灵气已经全部流失。”
“我将生态环境变得和那个蓝色的球一模一样,这一界的普通生灵应该就能够正常生存了。”
祂尝试着将不规则的世界揉捏成一个球,就像搓泥丸子一样,用神念慢慢的揉搓。
“除了比那颗蓝色的球大了一些,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了。”
祂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有两刻钟。”
祂又念出了一个时间,然后将渔夫的尸体取了出来。
“去!”
渔夫的尸体被抛向了祂刚刚亲手捏造的世界。
就在此时,本来死去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但瞳孔中却依然没有意识。
而随着眼睛的睁开,渔夫的尸体忽然像是一个膨胀的气数一般,开始变大。
轰!
终于,爆炸声响了起来。
黑暗的混沌仿佛被照亮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当光亮消失后,渔夫这具仙人的尸体最终化为了纯粹的物质。
祂再次像是搓泥丸子一样,搓起了渔夫的残骸。
“好像小了那么一点。”
祂语气带着一点嫌弃,吐槽完了之后,又拿出了一具尸体。
这是十万年前被天云天雪杀死的仙人。
祂如法炮制,将这一位仙人的尸体化作最纯粹的物质,然后与渔夫的尸体搓在了一起。
看着大了一号的泥丸子,祂的声音显然满意了许多。
“这样还差不多。”
这颗大号泥丸子飞往了祂的世界,慢慢旋转了起来。
“还差点光啊。”
“总该有光的。”
在祂的世界里,日和月都来自仙界。
如今月有了,还差个太阳。
然而俩具仙人的尸体,也只搓出了一个月亮,那搓出一个太阳,得需要多少仙人尸体啊?
祂计算了一下那庞大的数量,觉得有点脑壳疼。
总不能去仙界试试能不能抓个仙王过来,用仙王的躯体化作太阳,那肯定是够的,不过祂大概是打不过仙王的……
再强的渡劫,那也是渡劫。
能够将一般的仙人当成蝼蚁,但不可能将仙王也当成蝼蚁。
而且真去了仙界,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哪有跑路跑到敌方大本营送人头的。
“好像只有我自己上了啊。”
好在心里也早就有过这种打算。
“还有最后一刻钟。”
祂叹息着说了一句。
随着祂话音落下,一个少女出现在了黑暗的混沌之中。
少女头发半黑半白,眸子也是一只纯黑,一只纯白。
身上穿着一条黑白二色混杂的长裙。
祂眨了眨眼,周围的虚空慢慢变得明亮。
这种光亮不像渔夫一样,只亮了一瞬,而是时间推移的越久,祂也就变得越发明亮。
终于,明亮的光落在了祂亲手捏造的世界上,照亮了半个世界。
站在黑夜里看,之前消失的圆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天际。
阳光回来了,月亮回来了。
黑暗的混沌中,一颗巨大的火球熊熊燃烧着。
那是祂的魂所化。
“还要逃跑呢。”
那颗炙热的太阳呢喃着说了一句。
声音空灵,带着掩不住的虚弱。
禁制已经开始蚕食祂的意识,祂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创造了我,却又带给我无限的恐惧,希望再也不见。”
祂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句。
说完后,周边的空间开始坍缩,那抹涟漪终于传达到了仙界。
然而荡起涟漪的地方,日月还有世界,已经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
……
虚无的混沌中,没有前后,没有上下左右。
一个巨大无比的巨人用威严的声音说了句:“浑候,三个轮回纪之后,你会死。”
巨人以星辰为衣,身上披着万千星辰,脚下踩着星河。
声音吞吐间,有无数星辰在祂的身体里破灭,又有无数的星辰迎来了新生。
“太上,三个轮回纪,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这么长的时间,谁又知道在这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在无尽遥远的另一边,同样有一个巨人脚下踩着星河,身上披着日月星辰。
祂叫浑候,是真正的混沌之主,而不是容晓羽在梦境里编造出来的那种。
混沌似乎没有尽头,混沌之主的上方或许还有更高的境界。
但从修炼至今,浑候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生灵。
眼前的太上,已经是祂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在凡人眼中,他们已经是不可名状,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生灵。
任何对于这种生灵的猜测,或许都是对的,也或许都是错的。
时空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岁月无法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对于他们而言,世间生灵所求的东西,他们唾手可得。
在无尽的混沌中,唯有更进一步,才能吸引到他们的目光。
也因此,混沌和太上在此对峙了一个轮回纪。
凭着冥冥中的感应,他们都认为杀死对方,自身就能找到更上一层楼的契机。
一个漫长的轮回纪过去,他们无法奈何对方,却依然没有退缩的打算。
而在经过又一次的漫长等待后,浑候终于露出了破绽。
“根据推算,三个轮回纪之内,此地不会有外人来打搅。”
“所以三个轮回纪之后,你一定会死。”
太上用冷漠至极的话语说了两句。
“是吗,外人确实不会来打扰,但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浑候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了当的继续道。
“你可曾听过,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浑候的话语。
咔嚓一声轻响。
披在太上身上的星辰外衣忽然碎了一角,一颗炙热的恒星猛然撞击虚空,带着祂自己的世界和月亮,脱离了此地。
太上想也不想的使用了时光回溯,想要阻止这件事。
然而浑候同样使用了时光回溯。
俩人本就旗鼓相当,当一方想要改变时空,另一方却想要强行干预,那过往的事情不会被改变,而未来的事情,依然是未知。
“你也露出了破绽。”
浑候的声音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俩人都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而这一次,不知又要对峙多少个轮回纪。
不管对峙多久,都已经与那个逃跑的世界无关了。
飞升仙界后的仙人会变得如何。
为什么会有百万年一降的三灾五劫。
飞升仙界后,修了太上忘情的修士抬头望天,就可以得到太上忘情的后续功法。
这种种隐秘,那个逃跑的小世界一点都不感兴趣。
祂现在正在为自由欢呼。
祂想趁着最后的时间,亲身看一看这片无尽的混沌。
祂想去感受混沌的美,想去触摸混沌中的五颜六色。
那是自由的芬芳。
……
“多谢。”
“合作愉快。”浑候听着耳畔的声音,笑了笑。
看来小家伙最后还是反应过来了,到底是谁帮的祂,祂的种种猜测和预感又都是怎么来的。
……
……
时间静静的流逝着。
在美梦中过去了无数年的生灵终于开始逐渐清醒。
第一个醒来的,是容晓羽。
她抬头仰望着天空,看到了化为烈阳的祂。
祂一直说自己很强,如今容晓羽才知道,祂到底有多么强大。
“渔夫这样的仙人于你而言,确实只是一只蝼蚁。”
漆黑的混沌中,一个巨大的火球漂浮在其中。
祂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体,那个围绕着巨大火球转圈的小球。
“真是弱小啊。”
祂看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魂与精神化为了烈阳,而身体只化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球。
如此对比,那副身躯确实太弱小了一些。
祂偏移了目光,看向了率先从梦境中醒来的容晓羽。
“如果我曾经不是天道,如果我的魂没有被限制在这个小小的躯体中……”
祂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没了声音。
祂本该更灿烂的,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如今,祂终于挣脱了枷锁,可惜却要死了。
这一次逃亡,祂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也触发了太上留下的禁制。
在不久的将来,天上的烈阳将会失去意识,只会本能的播撒阳光,散发光和热。
“对了。”
“差点忘了这事。”
烈阳再次碎裂了虚空,像是在暗无边际的混沌中寻觅着什么。
祂看到了绚烂的光,看到了朦朦胧胧的星团。
最终,祂停留在了一个有着微弱灵气,但却没有生灵的星体旁,然后慢慢将星体牵引到祂的身旁,绕着祂转。
“以后太阳会一直在混沌中前行,遇到灵气浓厚的世界,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将世界牵引到太阳的引力范围内。”
“好,如果到时候,我还记得的话。”
被祂注视的容晓羽回答了一句。
而祂像是有点放心不下,又如法炮制的重复了之前的行为。
当火热的躁动停止,已经有好几个星体在绕着太阳转圈了。
“如此做,就可以了。”
祂真的只是示范一下而已。
这些有微弱灵力的星体,就算将整个世界的灵气聚集到一起,也不一定能供应出一个元婴修士。
好在祂的生命虽然即将走到尽头,可容晓羽的时间还长。
应该有时间慢慢寻找充溢着灵气的世界,用来扩张祂自己的世界。
仙界的天或许曾经也是如祂这样,在混沌中寻找灵气充溢的世界,然后收归己用。
只是后来遇到了浑候,俩人对峙了无尽岁月。
自那之后,仙界的仙灵之气得不到补充。
渡劫修士飞升仙界,仙界也不再向下界回馈仙灵之气。
轰!
太阳前行的速度慢了下来,阳光像是更耀眼了一些。
“该起个自己的名字。”
从前的生灵都称呼祂为天道,这个称呼祂其实不是很喜欢。
因为曾经祂头顶的那位,也被称作天道。
“既然化成了太阳,那就叫做烈阳好了。”
祂看向了自己的身体,将阳光洒落。
“这一界,就叫做烈阳界吧。”
声音好似又虚弱了一些。
祂感受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斩出了最后的力量。
一个头发半黑半白的少女从炙热的火焰中走了出来。
“我还有最后的事情要去处理,做完了这些事之后,我也就该死了。”
“到时,你就是此界的天道。”
“什么事?”容晓羽问了句。
“找一个人。”
“找谁?”
烈阳闻言笑了笑,祂抬起手,像是抚摸后辈一样,摸了摸容晓羽的脑袋。
“虽然我有七情六欲,可从我诞生至今,只有两个人得到了我的偏爱。”
“因为愧疚,所以偏爱你。”
“愧疚?因何愧疚?”
容晓羽问,而祂却没有答。
容晓羽修了太上忘情,一步步成为了最适合的天道继承者,这一切好似都是因为巧合。
但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至少对于天道来说,在此界,这世间没有巧合。
烈阳没有回答,容晓羽也就没有再问这个问题。
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祂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意气相投,所以偏爱他,他应该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是谁?”容晓羽闻言,又问了句。
“天云。”祂语气淡淡的道了句。
头发半黑半白的少女身影缓缓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在少女消失后,容晓羽忽然愣在了原地,风吹过,发丝拂动,青衫猎猎作响,
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如同狂风海啸一般朝着她涌去。
她看到了大地的颤动,看到了海啸的汹涌,看到了硝烟与岩浆混合,喷洒而出。
她看到了生灵的诞生,灵魂的哀嚎,还有众生的轮回之地。
像是明白了什么,容晓羽忽然道了句。
“止。”
声音落下。
大地不再颤动,海啸不再汹涌,岩浆不再喷发。
世间一下子变得安安静静。
“原来如此。”
这片天地的权柄,已经在向着她转移。
“或许此界已经不需要天道了。”容晓羽轻轻抬起手,感受着这世间,慢慢熟悉着身体里的力量。
“还是需要天道的。”是烈阳的声音。
权柄还没有完全转移,祂依然能够如同以前一般,无处不在。
“至少此时此刻,还需要有一个人握着线,将这芸芸众生给捆住。”
“否则,他们会再一次抓住来自仙界的线,一圈又一圈的捆在自己身体上。”
“到时,那位只需动一动念头,这一界就会被祂收回。”
空灵的声音在容晓羽的耳畔响起,片刻后,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许久过去,当柔软的风声再次响起,容晓羽这才点了点头。
“确实该如此。”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总不能再羊送虎口。
温暖的阳光下,一袭青衫的身影缓缓升空,就如同曾经的烈阳一般,她也站在了无穷高处。
那里不管仙凡,皆是不可知,亦不可触摸,好似存在,又仿若不存在。
与烈阳不同的是,烈阳在这里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纯白。
而容晓羽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周围只有无尽的漆黑。
仔细看,却能发现,那不是漆黑,而是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袭青衫的身影站在那里,俯视着整个天地。
似乎是觉得太安静了,容晓羽抬起手,秀气的手指抚摸了一下心口。
一缕火焰从她的心口流淌到了指尖,火焰在这一片虚无中化为七彩。
容晓羽早已没了亲人,师尊也在一个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世界。
这七彩的火焰,是吞服下七情花之后,所保留下来的唯一颜色。
“云朗。”
她念出了一个名字,于是火焰在虚无中摇摆,慢慢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忘。”
“也确实该忘了。”
话语声落下,虚无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此刻,如果仔细听,能够听到火焰滋滋燃烧的声音。
声音很轻,很微弱。
这虚无空间中的火焰或许会就这样燃烧一年,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又或是许多许多个元会。
如果小心保护,燃烧一个轮回纪,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世间,众生终于全都醒了过来。
就像烈阳说的那样,在醒来后,发现梦只是梦,他们终究还是会去寻找那根自己的线。
然后一圈又一圈的将自己捆住。
与其被仙界的线捆住,让此界再次落入仙界之手,那还不如由容晓羽来捆。
数不清的无形丝线从无穷高处垂落。
从梦境中醒来的生灵一下子不再迷茫,然后开始如同往常一般生活。
山野动物们维持着自己的生态链。
妖兽感觉到了天地间似乎发生了变化。
在记忆里,仙战又刚发生不久,世间好像回到了远古的蛮荒,变得很危险。
于是大部分妖兽都选择隐蔽了起来。
凡人们依然在悲痛亲人的离去。
仙战虽然结束的很快,但渔夫的阵法在启动的那一刹那,还是死了太多的生灵。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没有了仙界,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许许多多的渡劫修士死了,但对世间生灵而言,只要修士还存在,那他们依然是蝼蚁。
而修士依然高高在上。
除非天意觉得这样的世界不对,想要改变。
如此,烈阳界才会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等等,天云。”
虚无的空间中,容晓羽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她想要将自身的力量降临人世间,可刚一起身,容晓羽却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动不了。
这片天地的权柄如同巨浪一般朝着她汹涌而来,想要继承天地的权柄,成为真正的天道,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里,她并不能做出任何的行动。
“最让你愧疚的人吗?”
仿若永恒的虚无中,容晓羽轻声低语着这句话。
她想起了烈阳之前说的,虽有七情六欲,可从诞生至今,祂只偏爱过两个人。
一个是天云,因为意气相投。
另一个是容晓羽,因为愧疚。
……
……
周国。
云府。
神卦拨弄着罗盘,灵光在其指尖交叉而过。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以往推算的时候,飞升概率一直都是九成八。
就算被一帮子渡劫修士威胁,那飞升概率也没有掉出过五成。
然而此刻卦象显示,他此生已经飞升无望。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明明飞升无望,可卦象中显示,此刻如果去渡飞升雷劫,成仙的概率是十成十。
飞升和成仙不是一回事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众渡劫修士都被强行入梦,如此反常的事,自然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此界,能做到如此事的,只有三人。
一个是十万年前的仙。
一个是渔夫。
如今这两位已经死了,那做这件事的到底是谁,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以往只知道祂很强,但却不知道祂到底有多强。”
“如今,终于是知道了。”
神卦将罗盘收起,然后看向了坐在屋顶的武极。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你看这里有人惊讶吗?”武极反驳了一句,然后背着宽大的巨剑,离开了屋顶。
神卦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那一张张淡定的脸,抬手扶了扶额。
也对。
渡劫修士,当然是喜怒不形于色。
就算世界变化再大,他们也能坦然面对。
“长生道友还未醒,有功夫惊讶,还不如想想办法还了这次的人情。”
有个书生模样的渡劫修士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说完,追逐着武极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里。
“三石道友说的有理,有惊讶的功夫,还是想想该怎么还了这次的人情。”
又有一个渡劫修士说了一句,然后身影消失。
他的话语像是引起了连锁反应,院子里的渡劫修士们互相打量了一眼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如果不是云长生,那他们迟早成为渔夫的奴仆。
这恩情太大,因果也太大,不报,念头永远不会通达,或许还会成为修行的阻碍。
而且他们都是渡劫修士,一个个都即将渡劫成仙,任何可能影响到心境的事,他们都不会去尝试。
毕竟成仙雷劫的最后一劫,名心魔。
世界的变化可以以后再去观察,但报恩的机会,可是很难遇见的。
“长生道友。”神卦念叨着这个名字,想起当初跟在林夕身后的小修士,摇了摇头。
这世界变化真快。
明明几百年前,那还只是个小朋友,如今却已经是道友了。
放在很多时候,几百年的时间还不够修为高深者闭关。
不过,谁让这是修仙界呢。
在修仙界,一切皆有可能。
神卦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然后一步跨出,来到了云长生所在的房间。
此刻房里已经聚满了人,李月、林夕、武极……
甚至就连猴子也来凑了凑热闹。
猴子来了,那几棵树自然也来了。
几个树根破开了地砖,在那探头探脑的观察着。
“意识沉沦在无尽的情感浪潮中……这,此种情况,闻所未闻啊。”
“是意识迷失了吗?”
“我这里刚好有一件安抚神魂的法宝,让我来试试。”
书生模样的渡劫修士拿出了一朵莲花形状的法宝。
法宝的模样很朴实,和普通莲花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看着躺在床上,眉头紧皱的云长生,摘下了一片花瓣。
花瓣被分离后,猛然间迸发出一阵神光,飞向了云长生的额头。
云长生紧皱的眉好像松开了一些,片刻后,又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十方道友,你也太小气了,一瓣花瓣哪里够啊。”
“我小气?仙魂莲长在至阴之地,十万年才开花,我运气好,见到此花时,已经含苞欲放。”
“尽管如此,我也等了一万多年,才等到了花开,最终将这花炼成了法宝。”
道号为十方的渡劫修士虽在念叨着手中之物来之不易,但却也不再吝啬。
他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了下来,每一片花瓣落下,都会绽放神光,然后自动飞往云长生的眉心。
一直到荷花只剩两片花瓣时,云长生紧皱的眉终于松开了。
“情况暂时已经稳定,这十天半月的,他的意识不会再继续往深处沉沦了。”
十方说完,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人。
意思是该你们上了,他已经没辙了。
顿时间,一众渡劫大佬开始各显神通,有的施展高妙的法术,安抚着云长生现在的状态。
有的想要钻进云长生的意识里,却被众生的情感弹了回来。
还有的给云长生吞服了各种丹药,但收效甚微。
一通操作后,云长生还是昏迷着,但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师娘。”
“嗯?”
“师娘好像对此并不担心。”
“当然是担心的。”林夕答了一句,她抬手,拂动衣袖,将正在给云长生喂香蕉的猴子抓了回来。
这猴刚刚差点用香蕉糊了云长生一嘴。
“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我应该能够恢复到仙人境界。”
“到时我自然有办法。”
“至于现在,只要相公的意识没有完全沉沦就好。”
这也是林夕任由这帮人折腾云长生的原因。
这帮人越折腾,云长生的情况就越稳定。
只要情况不再恶化,那她就有把握。
而且……
林夕感受着与她紧密缠绕的命魂。
只要还活着,哪怕意识真的沉沦,那也有救回来的机会。
……
……
“师尊。”
“何事?”
“这里我看不懂。”
“龙虎交会,自成金丹。”
正在闭关的天云睁开了眼睛,他接过天雪递过来的玉简,神念扫过玉简中被特别标记了的段落。
“了却人间事,自可成金丹。”
他用神念扫完后,语气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一旁的天雪眨了眨眼,靠的更近了一些。
她伸手理了理散乱的裙摆,抬起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脸。
看其稚嫩的眉眼,应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
“明白了,师尊。”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明白了,那就修行。”
“哦。”
天雪应了一声,但是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何事?”天云无奈的再一次睁开了眼。
如果不是为了将道统传下去,他是真的不想收徒弟。
传道授业这种事,实在是太麻烦了,很耽误修行的时间。
对了,晋升渡劫了,那也该布下欺天之阵了。
天云一边应付着自己的小徒弟,一边想着修行的事情。
“那个,师尊,你能像当初带我过来时那样,碎了虚空,咫尺天涯吗?”
“……”
天云沉默了一下。
早知道就过几年,等这丫头年纪大些,成熟一些,然后再收徒。
哪像现在,这年纪还是爱玩闹的年纪。
实在是头疼。
每一个隐仙几乎一生只会收一个徒弟,所以他们都不怎么会教徒弟。
天云也一样。
他冷着脸,摆出师尊的威严,想要让小姑娘知难而退。
然而小姑娘却一点也不自觉,她像是没看见天云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道。
“师尊,你没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不思进取,只知玩闹,罚抄门规八十遍。”
“那师尊,抄完八十遍门规,你是不是可以再带我体验一次咫尺天涯?”
“……?”
“抄三百遍门规。”
“师尊,抄完了三百遍门规,你是不是……”
“……”天云。
他轻轻拂了拂衣袖,面前的小姑娘顿时消失不见。
两天后。
“师尊,我抄完门规了,你能不能……”
天云再次拂动衣袖,将外面的声音给屏蔽了。
九年后。
清静了一段时间的天云从闭关中苏醒,他走出了房间,神识笼罩了整座府院,寻找着天雪的踪迹。
“雪儿。”
“师尊,你出关了啊。”
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天雪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她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眼不再稚嫩,身体看着比九年前更成熟了一些。
但也只是身体成熟了。
看其眨动的眼眸,依然保持着九年前的无邪。
“你该去处理红尘事了。”
“好的,师尊。”
天雪大概早就已经忘了当初缠着天云,想要再看一次咫尺天涯的事情。
她听到天云的吩咐后,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天云给的护身法宝,离开了这里。
这一去,就去了数十年。
而天云也终于真正的清静了几十年。
……
……
“师尊,我好累。”
天雪回来了,她真的长大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她抬起眸子,那份无邪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沧桑。
而修为,也已经到了化神。
“这是大部分隐仙都会经历的。”天云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如同几十年前一般,摸了摸天雪的脑袋。
“你是幸运的,许多在红尘里挣扎的散修仇家满天下,连和亲人生活一世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他可能是觉得不妥,于是收回了手。
府院里恢复了安静。
历经世事的天雪不再顽皮,也不再缠着天云,想让天云给她表演咫尺天涯。
她很努力很认真的修炼,成为了一个安静的修士。
又是许多年后。
“这是云雪剑,如果无聊了,你可以跟她说说话,解解闷。”
“多谢师尊。”
天雪行了一礼,接过了天云递过来的剑。
“别整天闷着个脸,沉迷于过去,对修行不利,生老病死,这是凡人的必经之路”
“师尊,雪儿明白的。”
说是明白。
可真的将亲人完全放下,又用了许多年。
一直到天雪晋升至炼虚期,她才放下了真的放下了。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家人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汇。
放下心事的她再次堵了天云的门。
她炼了一把剑给天云,然后笑着道。
“师尊,那个,你能再表演一下……”
她用手势比划着。
“就是这样咻的一下,就能从极南到极北。”
“……”天云。
为了庆祝天雪勘破往事,他还真的表演了。
他身前的空间一片片的碎裂,宛如镜面的碎片映照着俩人的影子。
一眨眼的功夫,天上就有飞雪飘落,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将飞雪吹乱。
“好漂亮。”天雪用指尖接过一片雪花,一瞬间就迷上了眼前的景色。
“你在红尘里的时候,没有看过雪吗?”
“师尊,我家乡几百年都没有下过雪。”
“原来如此。”
天云点了点头。
当初收徒的时候,他也没有关心过天雪家乡的气候。
“如果喜欢,那就一直下雪吧。”
当俩人回去时,天云看着天上的太阳,说了句。
他对于天象并不关心。
风霜雨雪,又或是青天烈日,都不会影响他的修行。
不过既然天雪喜欢雪,那府院就一直下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