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总可有给你什么新的指示?”
“没有。”
“那很好,只要孙总没授意你什么,便不会有你担心的节外生枝发生。记得,你是孙总唯一指定的代理律师,也是孙氏目前唯一的法律顾问。”
“dy,你真的不担心……?”
“担心什么?”我打断他的话,“你们孙总不是随便就能被干扰到的人;而且,我既已回来,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都在他划定的安全范围内,我对我的男人有信心。”
听我如此言简意赅,干脆果断,Victor笑了。
“dy,你跟孙总真的有点像。”
“像?”
“你们对谋划都无比的笃定,对彼此也是。”
我笑着看向Victor,他不知道,这辈子,我已笃定了孙鑫十几年。
“dy,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一直觉得你和孙总之间好像有某种神奇的默契,这要是在中国古代沙场上,你们一定是一对神雕侠侣。”
“不然呢。”
“哈哈;dy,我知道你近来很辛苦,但是,作为朋友,我为你感到欣慰,一个女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值了。” Victor说着,摊摊手,一副要忙正事去了的样子。
临走,还不忘转过身叮嘱一句:“那林局或是樊家那边,真的不打算过问一下?”
“没必要,来者自有目的,有目的人会最先按捺不住的。对了,告诉凯,务必全力配合王东尼尽快找到何。我要看看,一个养了二十几年的家奴是怎么走上背叛之路的。”
此刻的我深深地明白,有我要分秒必争去做的事情,我要用我的方式不辜负孙鑫的飞蛾扑火。
这一天晚上,凯和超在别墅陪我吃晚饭,一边吃着,一边讨论着公司资金运作的事情。
这时,一辆红色的宝马车娴熟地停靠在了别墅的大门口,车上下来一位衣着艳丽,容颜娇媚的女子。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樊一美,当初在孙父寿宴上随父一起来的,光华集团的千金。
凯与他自小认识,比我还要熟络,便招呼着一起在别墅的花间里坐下,刘姨沏了花茶端上来。
“孙家我以前常来的,没想到如今再来,却已换了主人。”她说着,翘起了二郎腿,陡峭的高跟鞋跟她的表情一样的傲娇。她看我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初般的玩味,有天生高人一等的挑衅,也有些自叹弗如的不甘。
女人和女人之间能比较什么呢,乍见无非是容貌与气质,特别在彼此都还不怎么熟的时候。
从她脸上捕捉到的的微妙情绪倒是让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孙家出事这些天,我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女人,谢谢她的提醒。
来者自有目的,我手上不急不躁地在烛台上温着一小盅花茶,等着这只试图伸向孙鑫的手,露出她的马脚。
凯和超对视了一眼,他们见我只笑不说话,又开始了对我精神是否正常的怀疑,但又默契地知道我其实异常清醒。
“樊小姐,今天怎么来了呢?莫非是有什么事?”凯见我不说话,便主动搭话了。
“我听说孙鑫的官司可能不太乐观,所以过来看看。”
“原来,樊小姐也关心孙家的事情。”我将一盅温好的茶递给她,笑道:“现在外面的人对孙家都避之不及,这个时候还能登门拜访的,是朋友。”
“我和孙鑫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凯,知道的,哦?”
凯展现了他的招牌憨厚笑容,同为女人的超倒是感觉到了这女人的不友善信号,瞪了他一眼。
“孙鑫的朋友太多了,国内的国外的,我倒是还没来得及都认识,倒是樊小姐,上次兰园里我们见过的。”
“是啊,上次难得孙伯母回来,我父亲本来要把我正式介绍给孙家的,没想到孙鑫带了你来……”
“这,樊伯父可就失算了不是。我从宁市回到江城,就住进了孙家,我和孙伯母十年前就认识了……”
“听说孙鑫把整个孙氏交给了你?”她不等我说完,打断我的话。
“不然呢,夫妻本为一体,我和孙鑫不是夫妻,却已胜似夫妻。”
“呵呵,王小姐,你比我想的还要有勇气呀。”她冷笑道,“如我消息可靠的话,王小姐没有背景,也无权势,恐怕现在帮不了孙家太多吧。”
“哦,那我倒要请教樊小姐,你所说的帮是如何帮呢。”
“我和父亲说好了,我樊家愿意出手,可以帮孙鑫打官司,并通过银行的关系,让孙氏拿到贷款,渡过这场危机。”
“条件呢?”我低眉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烛台。
“等孙鑫出来,你把孙鑫让给我,你从此在江城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声冷笑着,忍不住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向凯,“最近来跟我们谈条件的人可真多啊,刚送走一个王东尼,又来了一个樊小姐。”
樊一美听不太懂我的话,我松弛无畏的样子,让她有些捉急。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我不是笑你,是笑上一个这么挑衅我的女人,不久前已被我送进了监牢里。”茶已经够热了,我说着,将烛台的火熄灭,露出一个冷艳的笑容:
“樊小姐,于我和孙鑫而言,你是外人,所以我并不打算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你听。我和孙鑫,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简单的情侣关系,我们是战友,以命相交。这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拆散我们,任何试图以这个为筹码来谈条件的,不仅低估了我们的感情,更加地也是不了解孙鑫。比如孙鑫享受驾驶乐趣,他喜欢保时捷,而不是宝马。”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但显然已没有耐心再与她消耗精神。
我站起来,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俯视着眼前平常也再正常不过的女子。纵然她一身名牌华贵,在我眼中,也只是一个浅薄的可怜之人。
“樊小姐,孙家现在的事情千头万绪,我不希望有谁再节外生枝,让我多添一个敌人。”“敌人”两个字我咬得格外重,如炬的眼神凝视着她,希望她会懂。
“王小姐,那我就不多留了,听我父亲说孙家的老人们没一个是省油的,我祝你好运。”
“多谢。“
凯代我将樊一美送上了车。然后回到客厅里,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这个樊小姐我认识她这么多年,没想到她对鑫哥还有这份心思。不过她今天可真是多此一举,鑫哥在与林局长见面前,把什么都盘算好了,就单论律师的业务能力,我想国内也没谁能强过Victor了吧。”
“说得没错,所以我必须对你鑫哥有信心。”我目光坚定地说道。
“雨晴,说到方才资金的事,你真不打算向美国的孙母求助吗?Victor说过,万一供应商起诉,银行追贷的话,孙氏很可能被强制执行……”
“孙鑫之前的乐园项目,还有我的农业公司,都是夫人全资支持的,我不确定她手上还有多少资金,而且老人家有非常人之智,如果她能出手的话,早都出手了。”
“或者,孙夫人知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资源?”
“还有……?”
我琢磨着她的话,一时间恍然大悟!
我想起了离开别墅前,刘姨转交给我的工资卡,孙鑫留给我的工资卡!
“刘姨,我的行李箱在哪里?”
我快速地跑上楼,刘姨与我一起在储物间里翻找着。
终于,在行李箱的隔层里,我找到了那张银行卡,打开笔记本,习惯性地用我的生日尝试登录,果然,账户打开了——
8000万,账面上整整8000万人民币!
这是孙鑫在把我驱离险境时,给我的后半生留的生活保障吧,可能当时他已预判到了孙氏将面临的处境,却依然把我放在第一位!
当晚,我和凯、超研究部署着这一笔资金的利用。有了这笔8000万,公司的资金流可以动起来,再加上有一部分员工愿意与公司同舟共济,同意到年底再补发工资,孙氏这盘水基本盘活了!
超紧紧地抱着我,比我还要兴奋:“我们有救了!”
凯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可能还从没见过举止这么奔放的女人,在一边憨憨地傻笑着。
那一晚,我第一次在回来后睡了一宿整觉。刘姨小心地为我关掉灯,把手机充上电,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安静谨慎地尽着她的本份。
王东尼办事效率极高,我很快收到了他的回电,要我准备好接人。Victor考虑到规避我的法律风险,不建议我亲自“审问”。我心里燃着一团火放不下,执意不肯。
凯和Victor商量后,决定借王的人,押来见我。
地点选在江边。
北方深冬的夜晚极寒,此时整个江城都已银装素裹,大半个江面都结了冰。我穿着长长的貂皮大衣,戴着口罩,双手插兜,驻立在江边。凯、Victor,还有几个兄弟跟在我的身后。
这江水是我从小饮到大的江水,它冲击成了下游的平原,灌溉着祖祖辈辈的田园,哺育着一城的人。
小时侯的我曾在它下游的支流里嬉戏,母亲常常背着我,走几公里的路,坐船去江对面的姥姥家。
我的思绪在冷风中漂流,宛若羽扇的睫毛上凝结上了冰晶。今时今日,已执掌一家企业,主宰近万名员工命运的我,集家仇责任于一身,也许本心未变,却再也找不回曾经那么明快的心境了。
曾经华服下希冀成凤,如今浮生若梦。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不远处停下,王东尼和他的人带着一个被绑着手脚堵着嘴的人,向我走来。
我微微欠身,表示感谢。落在何身上的目光已如寒冰一般冷冽。
那人,挣扎着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
“把他的嘴解开。”
他的嘴巴刚恢复自由,就已鬼哭狼嚎地要向我扑来,当然,他没有办法挣脱身上的束缚,像一只家犬乞讨着救命的食粮。
我抬高了手欲抽向他。
“dy,不可以,你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在这个人身上。” Victor赶忙提醒着。
我把手放下,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在手心里揉搓,我几乎理解了老爷子曾经杀伐果决的心境。
“说吧,什么时候开始被人收买,什么时候开始谋划刺杀老爷子的。”
“王总,我怎么会想到要害老爷子呢,要不是姜副市长拿我女儿的命来威胁我,我是万万不会的。”
“你女儿?在孙家这些年,我竟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
“我女儿,就是茉,她当初被老爷送给了姜副市长当情人。我们一家都是老爷子养活的,我不怪他,姜有一阵子待我女儿也还算好,吃的用的,都是好的。可是,老爷子慢慢跟他关系走向不好,他们就都想利用我的女儿……”
“呵呵,原来还有这么一出。你女儿现在什么情况我不知道,而你却站在了孙家的对立面上,亲手杀了恩惠你一家的人!”
“王总,我是一时糊涂啊,那个时候如果不听姜的,他就会弄死我女儿的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说着,他已声泪俱下。
“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背信弃义。老爷子到死也不会相信,他会葬命在你的手里,一个跟了他二十几年的人,还把他最信任的儿子和媳妇交给你来保护……”
“王总,我知道你是好人,跟在你身边那些天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什么好说的!”我横眉冷对,俯身逼视着他。
“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是要一个人的命还,还是搭上你女儿的命一起还。实话告诉你,姜一舟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而你女儿还有大好的青春,我今天有办法捞得到你,就也有办法捞得到你女儿。”
他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人的阵仗,瑟瑟发抖。
“是我对不住老爷子,本来,姜只是买通我把在园子里的婻放出来,后来婻失手,他才又找到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还会承诺给你养老,把你也送去国外与你女儿团聚吧。可是这些天过去,我看你如今的样子,想必也不十分好过吧。”
那人愧疚得几乎要把头插进地上的雪里。
“这两个月,一直有人在追杀我,起初我还以为是孙氏的人,后来我看到新闻才明白,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蠢货,你和你女儿,无非是被姜一舟左右拿捏的工具,你看看婻的下场就知道了,为他做事的人,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下场就只有一个!”
“现在,我给你一条活路,我要你去自守,指正他买凶杀人,以及你知道的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然后我会让孙氏最优秀的律师帮你辩护,你罪不至死,最主要的是你女儿可以余生平安。”
“王总,我相信你,相信你……”
“很好,那么接下来会有人送你去警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想好。哦,不对,你只管知无不言。”
“我明白的,王总。”
我给了Victor一个眼神,示意他盯好后面的事。
Victor随着一车的人离去,我对着江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咳嗽了起来。
“王小姐,还是要保重身体啊。”此时,王东尼站到了我身侧。
“王总,这次你帮了我大忙,这份人情,小女子记在心上了。”
“既是朋友就不必客气。我想这事如果孙氏自己出手,光是老爷子曾经的人脉就也应付得来。”
“说来不怕您笑话,孙氏现在敏感期,做什么都被放大镜盯着;况且上一辈的朋友我也不十分熟悉,这种情况下就不去考验人性了……”
“哈哈,我很高兴王小姐看得起我。”
冷风加剧,我紧了紧围巾,看着这张我自始至终喜欢不起来的脸,语气真诚:
“讲真,孙氏今日之劫是个案例,真不希望王氏将来有一天也会跟我们一样……当然,我不了解您当地的国情。”
我点到为止,王若有所思。
然后,哈哈大笑。
“朋友,来日再谢。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处理。”我边说边在寒风中一路小跑上车。
凯为我打开车门,疾驰而去。
“凯,我明天要去监狱看一个人。”
“嫂子,鑫哥那边目前只有律师可以探视。”
“不,是婻。”
透过后视镜,我观察着凯的反应,他有些疑惑,却很平静。
“是老何刚才提醒了我,我们还有这个人可以用。”
“让超陪你去吧,我看这姑娘挺靠谱的。“
隔着监狱的探视窗,这是我第二次与婻在这里见面。
上次,我让Victor替她辩护。
这次,是我来求她。
“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婻语气淡淡的,曾经飞扬的神采已从她的脸上消失无迹。
“我也没想到,我还会来看你。否则我还真不想回忆跟那段青春有关的任何事情,包括当时的老师,和其他的同学们。”
两个少小相识的女人,隔着玻璃看着彼此都不再年少的脸。每一道过往,每一缕神情都镜子般的折射在面容里,像是造物者的玩笑。
“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句谢谢,和一句对不起。”她神态诚恳。
我轻笑:“经历这么多事,慢慢总结到其实人最应该和解的是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更何况,在命运面前,谁还不都是被摆布的玩偶。”
“雨晴,你好像又成熟了。”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看着你那张脸,那么的清丽脱俗。你好像有一层神奇的气场,明明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神奇的吸引着周遭一切。比如我现在看你,神色都这么憔悴了,可你那双眼睛,还是这么清澈水灵……如果你要怪,就怪命运和凡人一样,都会嫉妒人的吧。”
我莞尔,王雨晴这一路,从读书到初入职场,最应该习惯的就是被嫉妒了吧。
“这些对于今天的王雨晴来说,真的已经不重要了。”我摇摇头,微笑地看着她,“生活也许是残忍的,但它也给了我豁达大气的沉淀,这样才配得上做孙鑫的女人。”
听到孙鑫二字,她淡然苦笑:“所以,你今天是来跟我叙旧的么?”
“当然不是。我是有事相求。姜一舟在与孙鑫,与整个孙家做着一场博弈,孙老爷子已经命丧黄泉了,他现在指控孙鑫,参与一些事情,包括当初在兰园里对你的私刑逼供。我想,这个结需要你来解,而且,以你与姜的交往,也许还会有其他方面的贡献。我,需要你的帮助……”
玻璃窗另一边婻原本寡淡刻板的脸上闪过一丝异动,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
赢在当初那一点本能的善念上。
Victor很快到监狱与婻见了面,并告诉我说,加上何控诉的证据,姜现在已被停职查办,并已被限制了离境活动。
我好像用尽了最后的一块筹码,如释重负却也继续忐忑着。
“凯,陪我去看一下孙伯父吧。”
肃穆的陵园,寂静而庄重,我将一捧花放在孙父的墓碑前,轻轻擦去碑文上的灰尘。
“孙伯父,我来看您了。您可怪我,要不是那一日我冲动地跑去找您,也许您至今还气定神闲地在园子里练习着书法;若不是我力劝您加快将孙氏转型上岸,可能这场变故便不会来得这么凶猛,孙鑫也不至于身陷囹圄。这些天我一遍一遍地反省着自己在这场变故中扮演的角色,也时而讽刺自己,我如此渺小,怎会凭一己之力就扰乱了您的棋局?
我很感谢您,生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继承了您的才华以及您的重情。谢谢您给我机会让我走进兰园。如今我已找到了杀害您的凶手,他将受到法律的严惩,我用与您不一样的方式了结了此事,也定会管理好孙氏的未来,直到孙鑫回来。
如您在天有灵看着这一切,请保佑孙鑫,早日回来,快点回来……”
我一遍一遍默念着心中的话语,直到凯催促我,天快黑了,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