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园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属于上一代人的传奇和沧桑就此尘封。
我遣散了一众保镖、工人,带走了“大金”。
“要是有人还想留下来的,就安排到公司的物业部门去工作吧。”在这样的城市里,每个人的工作背后都可能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寄托,不能因为企业的变故,而影响他们的生活。
最终,我因体力不支,被送回了别墅。医生给了我一剂镇定剂。
“我睡了多久了?”醒来时,刘姨正守在我床边。
“3个多小时了。小姐,你先吃点东西,补充下体力。然后把医生嘱咐的药吃下。”
当然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我答应过孙鑫的,要坚强,要帮他接管好孙氏。
“其他人呢?”
“还在大厅里,等着您呢。”
我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此时凯和兄弟们、律师Victor、刘秘书以及一些孙氏的高管们,正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我。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应该都是自己人了,我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凯第一个走上前:“嫂子,你还好吧。”
“我没事,放心。”
“dy,我知道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先跟你汇报下,依据孙总之前的交代和临走时签下的文件,你现在是孙氏集团最大的股份持有者以及掌权者。”Victor说着,拿出一叠股转协议和授权书。
“根据孙总和老爷子对产业的提前布局,孙氏目前无不良产业。几个与行贿有关的项目,因涉及检查院对贪腐官员的调查,孙总已提前完成了停业和清算,并整理了相关材料,一方面作为证据,另一方面备于支付罚金或将资产充公。孙氏其他的产业目前维持营业状态,但总体上账目流动资金不足,工人工资、停业项目的供应商赔款、临期的银行贷款,这些处理不好的话都会让孙氏吃上一系列官司。再加上近两个月来持续负面的新闻报道,可以说孙氏目前是清清白白,也……破破烂烂。”
Victor说完低下头瞄着我的反应。他还一直保持着外企的工作风格,思维清晰,也相当直截了当。
“还有么,孙鑫在警察局那边怎么说?”
“这个孙总与公安林局长见面前,我们就做好了各种预判和准备,当然还得看姜一舟那头掌握的材料,以及他反咬的程度。虽然很多事情是孙老爷子在世前一手经办的,但从当事人的知情度,以及法人连带责任等方面来看,不能保证……”
“够了。”我冰冷地打断他的话。
目光严正的告诉他:“没人听你做这些词条的陈述,我只要你拿出最大的本领,确保我的男人没事!接下来你把所有的精力和资源都放到这件事情上来。后面,我会将我名下百分之十的股份转到你名下。”
在场的人,从未见过我这么强势又独断一面。个个面面相觑,又都无不赞成。
“那个何呢,后来找到了没。”我看向凯。
“警方一直在搜捕,因为有工人出来自称趁乱误杀了老爷子,所以,目前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一群废物。他没有老婆孩子么!”我目光凛冽,紧握的拳头上扣出了指甲印。
“dy,我必须提醒你,现在不能再用孙老爷子之前的方式处理事情了,我们做任何事情要注意合法性……” Victor好像怕我失去理性一般,一板一眼地提醒着。
“用什么方式合法,提醒大家注意什么分寸,是你的事情;交待目标任务,是我的事情。看你的本事了,My partner。”
我说完走向餐厅,随即交待一句:
“明天大家公司会议上见,小刘,通知全体部门负责人参加。”
“好的,王总。”
众人依依散去,只有凯还迟疑着脚步不肯离开。
“嫂子,你要保重啊。”
“兄弟,放心吧,我不会倒下的,我答应过你鑫哥,要把孙氏接管好。”我一边说着,一边吃着刘姨递上来的饭。
一滴眼泪快要从我的眼眶溢出来掉到碗里,一秒钟,我将它倒流回去。
回到卧室,我打开手机:
“超,过来帮我吧。我现在很需要你。”
“刘总监,我有员工方面的事情需要咨询你……”
孙氏大厦22楼的集团会议室中,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因为等超的到来,会议延迟到了晚上。
我正襟危坐在曾经孙鑫坐过的位子上,主持着一场会议召开。
“各位,我想孙氏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今天在座的都是公司核心的管理团队,以及孙氏一路创业以来的伙伴。此刻,我们面临巨大的困难和危机,今天我坐在这里,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我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清晰我们面对的挑战,也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清晰孙氏的发展方向。我可以很有底气地说一句,孙氏在过去从未亏待过每一个员工,没有辜负过每一个客户,以后也定将担起它的责任!现在,我请各位负责人问一句你和你的下属们,有谁想此时离开的,公司会额外补偿他三个月的工资,有谁愿意留下来的,希望他会是与我孙氏命运与共的人。也许未来几个月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没办法支付大家的工资,但是难关过后,我们会在年终奖金中以双倍的补偿兑现。”
“请人力资源部门做好统计,法务部协助处理离职人员的善后事宜。”
“另外,证券部门请与美国团队继续冲刺上市计划,各部门务必做好审核配合。”
“财务部,请给我一份目前整个集团的资金亏空测算,我要一个准确的数值。”
“各项目子公司,继续做好常规营业,孙总回国后发展的新业务务必继续推进,任何情况,可向凯或我汇报……”
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指令下达,在场的每个人都了解了我的风格,以及我此刻的孤注一掷。
散会后,我来到孙鑫的办公室里,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神情茫然……我想象着他27岁坐在这里时的样子,想象着他一心想带领孙氏转型着陆的愿景,想象着他曾以怎样的视角,看待这个从小伴他长大的企业。
还有我第一次来这里为他送羹汤的情景……
窗外,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此刻的他晚饭有没有吃过,晚上睡得着么……
一杯杯红酒下肚,我好想麻木自己。
“雨姐,凯总和姜小姐来了。”刘秘书小心地唤着我。
“哦,进来吧,我约的他们。”我神情有些恍惚。
“雨晴,你还好么。”超一路小跑地走向我。
“我没事,都安顿好了么,公寓住着还舒服吗?”
“嫂子,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都安排好了。”
“嗯……凯,来,我来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和好闺蜜,超;这是孙氏目前的副总裁,凯。”
“我们刚才已经认识过了。”超边说边把我扶坐在椅子上。
“请你来除了帮我监管一些财务的事情,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肯切地看着超。
“有一个雨晴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是孙鑫送给我的27岁礼物,我们之前一直想搞些农业发展的项目,比如机械化耕作,先进的水稻栽培养殖技术等等。后来发生很多事情,加上我又病了,一直没有提上日程。超,你和我差不多,都是乡下长大的,这些应该对你来说并不陌生,我希望你们可以先以江城周边为范围,去接触一些村落,调研他们的需求,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去谈,我现在分身乏术,你帮我落地,好么?”
“没问题的,雨晴。还有什么,你只管说。”
“凯,这件事情上,你在外围与超多做一些配合,商务方面是你的优势。还有,做这个公司我和你鑫哥都不以赚钱为目的,当然能互惠共赢最好,我们公司现在这个样子……”
“明白了,嫂子。”
“你们现在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紧握着他们二人的手。
“来,我们干一杯,好姐妹大老远赶过来,我都没能给你接风洗尘……”说着,又一杯酒被我饮尽,酒杯重重地砸在大理石台面上,我感受不到手是否疼痛。
“雨晴……”见我这个样子,超几乎要哭出来。
凯急忙制止她说话,示意她不要刺激我。
我撑着最后一点理智看向凯:
“你今天去看过你鑫哥了么?”
“嫂子,鑫哥那边律师布置得很详密,你不用担心,你照顾好自己,管好这个家,才是鑫哥目前最需要的。”
“是啊……”我又倒满了一杯酒。
“雨晴,你不能再喝了,你要坚强啊!”说着,超上来夺我的酒杯。
我单手抚鬓,勉强支撑着上半身。
“我坚强?呵呵,我当然坚强了。我跟你们说,我的男人,呵护了我一辈子的男人,没小没受过苦的男人,此刻,他在那边……我甚至都不敢问Victor案件处理的进度……”
消耗掉最后一点清醒,我终于睡着了。
次日午后,一份财务亏空报告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赤裸裸地显示着,整个集团要想维持正常运转,至少还需要1个亿的现金流支撑。
1个亿!
我闭上眼,头靠在椅子上。
如果此刻孙鑫在,他会怎么应对呢。我的大脑好像安装了高速旋转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来。
我把超叫到办公室,向她征询有没有可行的路子让银行放贷款。超的银行工作经验极其丰富,直截了当的表示,除非我拿有效的资产去抵押,又或者孙氏没有这么多负面的新闻。另一个关键因素是姜一舟根深蒂固的势力像一双无形的大手还笼罩在孙氏上空,只要他还没有被处置,只要这场博弈还没有结束。
我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缓解孙氏面临的这场危机?怎样才能让那双黑色的大手早日正法?
为什么,老何还没有抓到呢……
此时,刘秘书进来报告:“有一位叫王东尼的先生想要见我。”
“请他去会客厅吧。”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来访,我不想让孙鑫不喜欢的人走进这间的办公室。
凯对王东尼是有印象的,听说他来,立马带了几个兄弟,与超在接待区的另一边守着。
我远远地看到一个身着灰色西装,头发与他的皮肤一样光亮的人坐在沙发上,还是上次在津市偶遇的样子。
“王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我一边说,一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的油腻,这两次看上去这人反倒正经了些。
“王小姐,上次见面还是在几日前的津市,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王小姐摇身一变,已经成为家族企业的话事人了。”
我端起一杯咖啡,小酌一口,不急不缓地放下。
“是的,想不到,您居然会来到我家里。”我特意用“家”这个词。
“呵呵,在江城,想打听到孙氏集团总部并不难。说来也巧,我这次出差,住的也是旗下的酒店。”
“是啊,想想第一次见王东尼先生,也是在我们家酒店呢。”
“哈哈,王小姐这是在提醒我们的缘分吗?我看王小姐今日面带憔悴,想来小孙总也不是红颜良配啊。怎么样,管理企业对女人来说不容易吧?”
孙氏的新闻在江城乃至整个省都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他既已来,自然有他的目的。
“那么王东尼先生今日到此,是有何赐教呢?”
“这些年,大陆招商引资势头正好,除了传统制造加工业,我公司也计划在其他领域一展拳脚。如果王小姐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此时注资孙氏,也能缓解你的燃眉之急。”
我笑而不语,等着他继续说出他的条件。
“只要王小姐肯垂青眼,今晚与我共进晚餐……”
“呵呵,哈哈哈……”我大声地冷笑。另一侧的凯和超吃惊地看向我,经过这几天,他们有理由怀疑我的精神可能不大正常了。
“想不到,我王雨晴的一顿饭居然这么有价值,可以换来王总的投资。”我嗤笑着,不屑一顾。
“王小姐,三年前一见倾城,王某至今难忘。”
“王先生,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君子不趁人之危”。想必孙氏的情况你已听说,我王雨晴并非是什么人都入得了眼的,如果我只想要资金,我可以此刻就变卖孙家的资产,我们的园子、商场……毫不夸张地说,北方几省有一半的CBD都是我孙氏的产业,每一个都是摇钱树,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要与我先生的意志保持一致,我不会让孙家父辈打下的江山在这个时候,在我的手里改头换面。王先生,如果您是一匹觊觎我孙氏产业的恶狼,来日我们商场上厮杀;如果您只是垂涎我王雨晴本人,那我倒要问一句了,家嫂同不同意?”我亮剑了,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嫂子!”一边的凯紧张地叫着我。
在与王东尼相距一米的地方,我停下来,用轻蔑无比的眼神从上至下扫了他一遍,目光停留在他手握咖啡的无名指上。
此时,王东尼已是一脸尴尬。
“王小姐,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在我们那边,好看的女人多半在家里当太太,要么做花瓶以取悦于男人。像王小姐这样才貌双全,凌厉狠辣的,我倒是第一次见识了。看来孙总的福气的确非常人所能消纳。王某在此告辞。”
“不送。”我凝视前方,冷若冰霜。
男人流连于花丛好比登山,偶然遇到一个珠穆朗玛峰,他攀登不上,反而会心生敬畏;
女人的美貌若不用作征服男人的武器,那么才华和个人魅力才是驾驭男人真正的利器。
“王小姐,见面三次即是缘,我交你这个朋友。”
我笃定地笑了。
凯和超跑出来,一脸迷惑地看向我。
“他的无名指上有很深的戒痕。一个会把婚戒长期戴在手上的男人,要么跟他老婆的感情极好,要么有一个他得罪不起的老婆。以王东尼这种花心的程度,显然是后者。”我缓缓解释到。
同时交代凯:“想办法调查一下这位王先生的背景,说不定,有些事我们真可以要他帮忙。”
众人都散去后,超拉着我语重心长:
“雨晴,你会不会太固执了,孙氏现在都这么难了,有资金进来未必是坏事,有些事情哪里都是那么非黑即白的……”
这是闺蜜间才会说的话,好朋友才会给的提示。
“我虽然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是我知道孙氏的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你一个人撑得也实在是辛苦……你可以适当利用一下资源嘛。”
“利用什么资源?是指我的几分姿色?”我柳眉剔竖,疾言厉色道:
“我告诉你,这辈子什么事情上都可以打折,什么事情上都可以有灰度,唯独我与孙鑫的感情这件事情不行!”
“如果我能力不够,孙氏可以败在我的手上,我想孙鑫他不会怪我;但我不会让它改头换面去姓他国的姓氏,孙老爷子铁骨铮铮一辈子没有食过别人的牙慧……”
超被我的愤怒震惊了,她没想到那个文弱清丽的大学室友生起气来这么吓人。
没走远的凯好像听见了我们的争吵,走回来,拉着超出去了。
“对不起,我这几天情绪不好。”
超看着我,两眼同情,一脸无奈。
两天后,我收到凯的调查结果。果然一如我的猜测,王东尼虽然是华裔,但却是靠岳父起家的,其岳家在东南亚,也是纵横黑白两道的人物。
“那么好,有一件事可以合作了。”
我找出了王东尼曾递给我的名片,给他打了电话:
“请帮我找到一个人,姓何,照片我稍后让人传给你。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Victor给我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孙鑫可能面临刑判五年的风险,理由是姜指证他参与了老爷子的一些事情。
真是个丧心病狂的魔鬼!我恨得咬牙切齿。
“能取保候审么?”
“孙总不同意,他认为只有他在里面,姜才会把矛头对准他,孙氏才能有喘息的机会。”
“也也许,只有在里面,他才能安全吧。”我闭上眼,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接受现实的理由。
“dy,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因为我还没有太确定……”
“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么?”Victor很少这么犹疑不决,我看向,嘴角挂着一丝丝苦笑。
“这几天我发现,还有另外的人在关注孙氏的案件?”
“谁?”
“光华电子的樊家,我问过凯,了解到了樊家在江城的情况,以及樊家少爷是跟孙总自小相熟的。”
樊家……我低下头暗暗思忖着,随之自言自语道:“樊家,又何止有少爷呢……”
“dy,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公安局的林局长,那天我去见孙总,刚好林局向孙总问证此事,我猜想,是不是有什么发生……”
Victor是非常职业化的人,我明白,他既然这么跟我说,便一定不是推测什么,以及他很可能是有自己的担忧或建议了。
“有什么,你就只管说好了。”
“你离开江城那几个月,我一直跟在孙总的身边,整件事情孙总的思路我是十分清楚的,也非常折服于他的谋略和胆识……从业务层面讲,我本人不太建议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干扰发生,或者干扰到孙总……”
“干扰…?”我低下头,习惯性的抱起双臂,不急不紧地小踱着步子,心里面玩味着Victor的话中话。
我知道,作为朋友,他要给我一个风险的提示,作为工作伙伴,他需要我给他一个明确的预判和方向。半分钟后,我看向他,眼神异常清醒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