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郓都,临近年关整座城尽扫素日肃静的模样热闹起来了,各街各巷张灯结彩,挂上红绸。
妇人拎着篮子上市里采买家中所需,又去布庄里选了布料,裁制新衣。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檐上挂着金铃,车内铺着熊毛绒毯,四周挂着燕羽觞,车中支着紫檀木的书架和案几,案几上放着一只金凤累丝镶玉的小香炉,金玉雕琢嵌在车身。
炉内燃着却死香,马车中人靠着软枕闭目养神,檐下金铃响声清脆。
周遭采买的人家见檐上金铃,纷纷退让,分成两列皆低头跪拜,待四架金雀华盖马车驶离长街,众人方才敢起身。
“这位一年不见几次,怎么这个时节反倒出来了?”
“谁知道呢,朱嫂子,去年我家那臭小子吃了你让翠翠送的鱼,那馋的。”妇人热络的与另一夫人奉承。
“哟,快别提了,家里头都不认可我这鱼啊,都不让我今年在做。”
“哪的话,你这做的极鲜极美。”
二人打哈哈一道说了许多。
马车中的香燃尽又续,从未间断,松声轻轻合上香炉盖,那人便睁开眼,眼底尽是清明之色,未带半分倦意。
“殿下。”松声见朝阳公主已醒,便扶人坐正,奉上一直温着的龙井茶。
朝阳小口啜饮着杯中茶,润了润嗓子,倒是未吩咐半句,只掀开了燕羽觞,看了看外面街市的景色。
热闹,人来人往的,只是……见了这车便都纷纷跪倒了。
“还如往常一般吧。”朝阳放下帘子,没头没尾吩咐一句,松声应声称是,车外随行的小厮便到各个商铺里采买。
“殿下。”松声犹豫着开口,“宫里……。”
朝阳一边叹气一边打开香炉,用挑子拨弄着香灰。
去与不去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见不见他,也是她说了算。
“驸马要用的东西备好了吗?”朝阳用挑子将火燃着的那块香划开。
“备好了,庄子今年的收成账房也盘算清楚了,还是按今年的租子租给佃户吗?”
“嗯”朝阳摊开手,松声便那帕子给公主擦拭手上的香灰。
“那,今年还去庄子上看吗?”
“不去了。”
“那,宫里……?”
朝阳用了些劲抽回手,不慎磕到桌上,白玉般的手霎时便红了,腕上的镯子也磕上桌。
松声不敢说话,只敢又将公主的手轻轻牵过来,轻轻揉着红肿。
“我不是同你置气。”
“奴婢都省的。”朝阳手上的触感温柔,如同棉花堆裹着她“奴只是希望,您开心些。”
“……。”朝阳扭过头去看燕羽觞,左右说不出一句话。
马车驶出城门,一路向北驶向静观寺,到了山路颠簸不断,檐上的金铃也响彻不停。
松声唱着城中时兴的曲儿给朝阳解闷,而朝阳闭着眼倾听,不知是听铃声,还是听曲,心中一顿酸涩,无处去诉说。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一曲终了,曲中人早已泪流满面,马车停缓,松声还未来得及递帕子,朝阳便用袖子胡乱擦好了泪。
“殿下,到了。”车外禄顺支好了凳子,恭恭敬敬在外侍候。
“我无事,下车罢。”松声面露担忧,先下了车,伸手扶着朝阳的手臂。
寺门早早等候着一个小沙弥,手中盘着念珠,“施主,灯已供好。”说罢便引着公主与松声入殿。
朝阳拜过佛祖,添了香油钱,才去了供灯的小院,朝阳进了屋,松声便在门口侍候。
案几上奉着温家七口人的牌位,最下方的是驸马温维桢。
朝阳摸了摸温维桢的牌位上的字,仿佛是她在抚摸他的脸。
“只能委屈你在此处。”
朝阳进了香,又站着同温维桢的牌位说了些话。
“我还记得熹宁七年,你要去边境讨伐贼寇,我吃不下睡不好,就在府里静静地等你。”朝阳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时候,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只当是苦夏。”
说着说着,朝阳喉咙发紧,鼻腔里的酸涩一路也酸到她的心上,“熹宁十三年,五姐姐喜得麟儿,听侍候的嬷嬷说,五姐姐出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
“当时五姐夫都吓的直进了五姐姐生产的屋子。”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遇到了这样的事,你应当会比五姐夫还惊慌吧。”
朝阳擦了擦泪水,又换上笑脸,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温维桢的不是,“你啊,你对不好。”
“你每次从战场回来,总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我。”
“我想出屋子看看雪,你都要念念叨叨一顿,把我往屋子赶,还给我盖厚厚的棉被。”
“我爱吃桂花蜜,你便嘱咐厨房每日只给一碗。”
“你还早早的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朝阳看着那牌位,始终说不下其他话,“行了,我知道你在那边嘲笑我呢。”
“来时路上,松声给我唱了一曲儿,我觉得很好听。”
朝阳摆了摆宽大的袖子,脚下小步子轻盈,学着松声的腔调,哀婉清泉般透彻的女声,回荡在屋子里。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天色渐晚,朝阳因身份不便就待此地,松声便早早吩咐禄顺备好了斋饭,朝阳用了些素面,便用不下饭。
因要赶路,朝阳便让松声不必侍候左右,下去用饭。松声与禄顺在另一间屋子用饭。
朝阳凝眉沉思,经那件事后,她便看透了很多事,她心里省的,但始终迈不过去。
回王都的路途上,松声端坐着,朝阳歪着身子,“除夕宫宴,会有谁来?”
松声闻言,略思考一会,恭敬回禀:“端亲王与王妃崔氏,宣亲王与王妃谢氏,三公主与驸马,五公主与驸马,还有前些年开府的皇子”
“余下便是朝中大臣了。”
“我记得,璋……,和儿还在朝晟,今年可来?”
“六殿下,九月便给宫中递了消息,说是师门出了要务,年前是回不来了。”
朝阳摆了摆手,松声便噤声,亲手亲脚将雀金毯盖在朝阳身上。
“我记得,库房里有件东胡送来的胡杨木雕,回去便去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