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荆青被卷入幻境中那一刻起,他,不,它的记忆如烟云般消散,自我认知亦混沌不清。眼前一片漆黑,它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唯有一丝模糊的感觉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却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物,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暗中终于透出一缕微弱的光明,它的世界刹那明亮起来,陡然生出了微弱的意识,“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我是一粒种子!!!
破空声倏然而至,它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只飞鸟吞入腹中,刚得的片刻光明转瞬即逝,黑暗再次笼罩,它微弱的意识陷入了无边的恐惧。
飞鸟穿过森林,越过树冠,飞上高空,一路向北飞去。这片森林不过是它漫长旅途中偶尔停歇觅食的一站,这粒种子也不过是它聊以果腹的许多昆虫草籽之一,微不足道。
不知飞了多久,飞鸟鸣叫着一拍翅膀,一团鸟粪排出体外,从百丈高空乘风而坠。
啪唧!
它穿透无数的枝叶重重地摔在地上,坚硬的外壳也裂开一条缝隙,外壳上包裹的鸟类食物残渣摔得四分五裂,但那股恶臭却挥之不去。
它的意识又凝实了一些,这种被消化被排泄的经历,让它感到极度恶心。
许久,它恢复了平静,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头顶是一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不知有多高多大,大树前后左右都是成片的大树,有同类的,也有不同类的,树与树之间稍微稀疏一些,有阳光倾斜而下,照在林间空地,形成斑驳的阴影。
它顺从求生的本能,慢慢生根发芽,柔软而脆弱。万幸,大树的茂盛树冠为其遮风挡雨,使其免受烈日的暴晒。每个清晨,大树叶片汲取夜间湿气凝聚成露珠,滴落下来,滋润着它,成为其生长的养分。
渐渐地,大树给予它安全和亲近之感,它本能地对大树产生了依恋,它感激大树的庇护之恩,它努力长出枝条,依附在大树树干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越长越高,长成幼苗,长出长长的气根,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和养分。后来,这些根系沿着大树的枝桠、树干向下生长并长入地下。
一场大雨过后,它贪婪地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和养分后,迅速生长,攀贴在大树枝干上的根系又长出众多的侧根,把大树紧紧包住,并在相互接触的地方愈合,一张可怕的网就这样铺开。
痛!
大树在痛苦、在哀嚎、在战栗!
它的意识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树的感觉,它已经确凿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正在对大树造成伤害,但它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抑制自己生长和进食的本能。
在地下,它的根系掠夺水分和营养,使大树处于饥渴状态;在地面,它那如篮状的根系紧紧箍着大树的树干、枝丫,抑制其增粗,阻止其水分、养分的输送;而在树冠上,它很快分枝、长叶,与大树争夺空间和抢夺阳光。
不要!快停下来,停下来!
它意识到自己正在杀死自己的恩人,它对自己充满了鄙夷、愤怒、失望,并最终转为恐惧。
然而,它根本无法停下来,它改变不了什么。最终,被包围、紧箍的大树,如同巨蟒缠绕,奄奄一息直至气绝身亡。
一个声音对它咆哮:“瞧瞧你干了什么!你杀死了你的恩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魔鬼。”
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安慰它:“弱肉强食本是世间法则,你不过是顺应天性而已,没做错什么。”
善与恶在它的意识中交战,此消彼长,彼消此长,它的意识瑟瑟发抖,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
最终,它,不,他平静了下来。
他找回了自己的本性,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杀戮本能和永无止境的进食欲望,他彻底疯了,魔怔了,黑化了。他抛弃了负罪感,他认为杀戮和进食就是存在的意义,杀戮和进食让他感到快乐和充实。
他的枝蔓延展得更远,将附近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缠绕绞杀、吞食殆尽。有些生长千百年的大树已经生出了微弱的意识,它们躲避他,惧怕他,哀求他,但他全然不顾,坚定的,毫不犹豫地缠绕上去,毒蛇般的枝蔓根须缠得更紧,扎得更深。
一天接着一天,掠夺吞食的草木精华滋养着他的身体,他越长越高,越长越壮,意识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疯狂。
终于有一天,在吞食了足够多的草木精华后,他觉醒了离地行走的奇特本领。从此,他走到哪里,杀到哪里,吃到哪里,连绵的森林都成了他尽情享用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