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二有些僵硬,但不好拒绝,便仍由妹妹拉着往前走。
温成韵自顾自地说着些有的没的,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又问:“年年过年,太子殿下都会送些宫中的吃食来,看望二妹妹,今日都要过了子夜了,还没派人来,想必也是不会来了。”说着说着,音调便高了些。
温二听了,更加心疼,“她是你妹妹,你也该心疼些。”
“我心疼她?她从小最受宠,出尽风头,哪里不是压我一头?若不是她爱出风头帮太子挡下酒水,怎么会被毒哑?若不是为了找神医寻解药,小叔和婶婶怎么会出事?”
“你真是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是,她从小天之骄女,而我就是胡搅蛮缠!二哥,我不是不心疼她,我也心疼过她,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是她自己孤僻怪异,她明知道朝堂明争暗斗还和太子纠缠不清,如今还和妖怪扯上联系,我怎么心疼?心疼她?她何曾关心过温府啊!她从天之骄女变成这副样子,全是拜她自己所赐!”
“啪!”温二一巴掌打下来。“她从前当初那样天真烂漫到如今小声小气,战战兢兢,活得小心翼翼,全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
“你!”温成韵忽然就笑了,“无所谓了,死书读多了,便如你一样,愚。”
温二不愿再与她同行,转身离开。温成韵笑着逛着园子,慢慢踱步,低头欣赏着新衣裳,走着走着,便听到说话的声音。
“明日引风楼聚,在楼中吃好,便可在楼下登船离开,届时,我们便可遨游天地间,好不畅快。”
温成韵躲在假山后,透过红梅的树梢看着温城向那人点头。
“好了,梅花赏好了吗?身子冰凉,我们回屋吧。江南有腊梅,春寒料峭便开,颇为清雅,再过一两月,便青柳新生,春色满园,我们便先往那边去…”
温成韵藏在假山后的雪地上一动不动,生怕踩雪的声音暴露自己。等到手脚冰凉,才慢慢离开园子,本来还走着,但走着走着便提着裙摆跑了起来。
天蒙蒙亮,温城便起床梳洗,她打开窗,看着窗外的白雪,不自觉便笑着。
听说南方很少看见这样的雪,自此一别,怕是也见不到这样的大雪了。她昨夜将所有炭火都烧了,屋里罕见的干燥温暖,余炭烧到早上也还还有些。她热了一壶茶,暖了一个汤婆子,将斗篷拿出来,点上熏香。洗漱完便坐在镜子前,她小心将蜡烛拿出来,将仅剩的七只蜡烛全点亮,放在镜子前,天还未亮,镜子里的脸却已经明媚起来。
拿出许久不用的胭脂水粉,涂涂抹抹,整理完毕,又开始拿出小布袋,装着从前父母留下的玉佩,装了些碎银子,别在腰间。又拿了几本薄书,塞进包袱里,包袱不大,却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温城觉得鼓鼓囊囊的包裹不方便,便寻思着拿出几样,挑挑拣拣,却把几副药丢了出来。此时天有些鱼肚白,温城加快速度,拿出崭新的鞋子换上,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步履轻盈。最后将披风穿上,拿上去包裹,小心开关门。在院子里停了一瞬,才大步往前。
石板路面干燥,天亮下泛着冷色的白光,石缝间的草还枯着,但是再过一个多月,便能泛出青色,长出柔软的草芯。快到后院小门了,出了小门便是后街市。温城不再看白色石板间的碎石枯草,抬头看向出口,小门果然没人,温城小步跑过去。
“二妹妹。”温成韵从侧边的廊里的阴影里出来。“要出远门?”
温城停住。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也没打算拦你。”温成韵让开路。
温城抬手行礼,便要告别。
“早上我已经打发小厮去太子府了。这会太子应该出门了吧。”
温城皱起眉头,呼吸间便要跑出门。
“皇上半年来卧病在床,太子监管国事,没怎么关心你,但是也必然不会放任你离开京城…”
温城来不及等她说完,便急忙忙跑远,往引风楼去。
太阳快要升起,天光越来越亮,她迎着天光往前跑去,虽然气喘吁吁,却不曾停下。
天光越来越亮,这条长长的市集是去往引风楼最短的路,此时人已经开始熙熙攘攘,摆摊吆喝。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借过一下。她在心里说了很多遍,穿行在人越来越多的集市,让她更加疲惫。前面的人头攒动,车马越来越多。太阳就要初升了,有些迟了,林生,你稍等一等。
“温姑娘!”太子的手下已经在找她,身后由远及近的喊声响起此起彼伏。
温城神思打乱,顾不得回头看,只低头往前钻去。
肩膀被撞得疼,头发在穿行中散乱。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向被挤到的人默念着。
“干什么!年初一谁不赶早?就你赶!挤什么!”
“别挤!”
“说了别把马牵进来!”
“谁家的马车挡在这里!”
“鸡蛋碎了!哎呀!”
“诶,我的花!”
“你挤什么!”
温城已经去听不到集市上的声音,只盯着前方,穿过那个路口,便好了。那个路口人少,跑一小会儿就到了,就要到了。
“马惊了!快让开!”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温城被挤的左右歪倒,她扔掉包袱,拨开人群往前去。
“快让开!马惊了!”
“啊!有人摔了!”
“快让开!”人群暴动了越来越厉害。温城的披风也被扯掉了,还好她身影瘦小,尚能穿梭。
她看准人少的角落,拼命那边穿行,庆幸的是她挤出来了。人群瞬时少了小半。
“让开!让开!”
温城觉得人少松爽,身体轻盈,抬腿往前跑去。
“砰!”,马撞倒摊子,撞上台阶,撞断了缰绳,也撞到在地上。
温城只觉得后腰上“咚”的一下,便被甩了出去,她挣扎着想起来,却呕出一大口血,觉得血糊住了喉咙,只知道出气,不知道进气。
“这里人少,把马往这边赶也是情理之中…”
“唉,大初一的…”
“可怜见的,瘦瘦小小…”
“大冬天连棉衣也没…”
她匍匐在路口边,引风楼就在路尽头,她没办法抬头看,但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路面冰冷,但她不觉得冷,因为鲜血的流出,她觉得胸前很暖和。路口,路口就在这里,走过路口,走到尽头,在上楼,找到林生…
她在心里一遍遍描摹着场景,一遍又一遍。
鲜血从石阶上慢慢流下,从阴影中流向阳光,流出一条血线,包裹散落在血泊里,都是些药包,旧书,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沾染上血污便沾染了。落发黄的头发铺散在女子肩上脸上,隐约露出的脸呈现异样的白色,明明穿着层层叠叠,倒在地上也不过瘦瘦小小的一点,灰败的衣襟染上鲜红的血,宛如红梅晕染,突兀得好看,突兀得刺眼。
太子远远自路口奔驰而来,这一幕看得他胆肝俱裂,俯冲往前,几乎要摔下马来,扑跪在温城身前。他小心的抱起瘦小的人,往最近的药铺赶去,大声喊道:“都让开!让开!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温城只觉得被人带走,离路口越来越远,她艰难扭着头,只看着忽明忽暗的路口,越来越远,林生…。
“公子,茶凉了,帮你换一壶。”林生点头。他还拿着瓷杯,原本要冰凉的被子在他手里变得温热起来。看着手中白瓷杯,他忽然就想到温城的手,常常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冰冰凉凉。他会小心将它握在手中,慢慢捂热。
他抬头看看远江,已经开始泛起金色的波澜。今天他才发现,六百年的隐居竟然让他成为一个胆怯的人。明明她愿意陪他一同游历,但是近乡情怯,此时又担心她会不会不愿意和他私奔,明明昨日他还笃定着二人的未来。
隔间里还算安静,鸟鸣清晰可闻。一声两声三声,林生数着。
阳光从窗口打入,照得林生指尖发热,手心里全是细汗。林生突然觉得心慌,这种强烈的感觉侵袭全身,他不用法术也能知道,一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