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鞭下来,清散尽一身功力方才堪堪保住了魂魄。所幸是清,若是别的青啊庆啊什么的,准挨不过这五鞭便丢了性命。
但是,这天罚自一开始,就是打算取她性命的。虽只判了她五鞭,但刑罚还远远没有结束,她还要在法阵中吊整整七日,不多一个时辰不少一个时辰。在此期间,法阵中会随机出现丈余长的尖刺,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尖刺刷新一次。
这些尖刺既是随机出现的,有的可能无害,有的便可能刺穿这阵中受刑之人。并且纵使是挺过了前面的绛灵鞭,也必定是功力散尽,仅仅以凡人之躯,即便运气爆棚,没遇到尖刺刺穿要害,也鲜有能挨过这足足七日之苦的。
清倒是也没想过今日一罚还能留条命回去,之所以还拼尽全身功力,无非是想让世人看看,她南山清的全部实力,放眼全天下也无几人几妖能敌的,平日低调不曾展示,如此,也算是虽死犹荣了。
她大口大口吐了好一会鲜血,头有些晕。现下只盼望赶紧来一根尖刺穿了心脏,速速结束了这一切才是,免得再多受七日之苦。
奈何这法阵似存心与她过不去,三个时辰过去了,她也未能如愿,
围观的人开始渐渐散去。又一阵新的剧痛来袭时,她仰头望向今日出奇阴沉的天空,无奈心道:“本姑娘最讨厌的就是这阴天了,既不下雨,又何阴?下了雨还可令人神清气爽,仅仅阴沉着脸,倒只能令他人心情不快罢了,还不如好好发作一番。”又忍不住轻笑一下,“只是小女子不才,不明白为何要阴沉了?某些人千盼万盼,小女子如今总算是死定了,怎的还不高兴了?”
这般想着,忽的一道尖刺自她后背穿入,从右边肩膀穿出,激得她再一次连连吐血。
意识有点迷糊,呵,真疼啊,要她死还不能给个痛快,那些老不死的……要是有下辈子……有下辈子…唉,有下辈子也不咋样……她其实,还真没啥恨意。发现这点时,她自己也惊奇,但是仔细研究了下自己的内心,她发觉自己的的确确是觉得无所谓的,不就是死嘛,死就死呗。
她闭上眼睛,各式各样杂乱的记忆一齐涌上来,她时而仿佛身处那九九八十一层的藏书阁,时而看见那桃花两岸、直下九千尺的瀑布……
呵,她忽的意识到,自己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呢。南山有个规矩,每个妖在成年之前都得去外界历练一番。她呢,怕是不会有机会了。
正是思绪杂乱,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她于是迷迷糊糊睁眼去看,见底下原本已经稀疏的人群,现下忽的纷纷围拢过来,且是相互间大声招呼着过来围观。
她听不清人们口中喊着什么,也懒得去好奇。正欲重新闭上眼,瞥见自人群中穿梭过来的一行人,却猛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人群虽愈发拥挤,却为这一行人让开道来。而这一行人,为首者神态威仪,身材高挑,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竟着了一席黑。
为首者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高台,来到她受刑的法阵外,略略打量了她一下,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地上那一大滩深红,旋即收回眼神,负手面对着底下人群,凌声道:“南山清,私自修习禁术,触犯律条,当受天罚五鞭绛灵鞭。然,老身为其母,教导不周,乃致其酿此大错。有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于理,老身亦当受罚。”
原先跟在她身后的一众人此时作揖状躬着身,脸色均是变了一变。底下的人群更不必说,愣了片刻后,已是炸开锅似的议论纷纷。
清看着面前的背影,也是半晌没反应过来,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
那背影顿了顿,又道:“故,老身替南山清受七日穿刺之刑,南山清则流放外界,不得赦免不得再入南山之境。”
此话一出,方才还能只是神态微变的大臣们皆是表情大变,齐刷刷扑通一声跪地,其中一人高声道:“龙体不可损伤,陛下三思啊!”其余大臣见状,也齐齐喊着:“龙体不可损伤,陛下三思啊!”
底下百姓也是纷纷跪下伏地高呼:“陛下三思!”
清张张嘴,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但是顾不上去思考是自己嗓子哑了,还是被下了法术禁了声,她简直看不懂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南山女王忽然良心发现,要来替她受罚?这样有什么好处?兴许是让臣民觉得女王敢作敢当,又有点人情味?可是这当众受刑,就已是颜面扫地了啊!
这,到底是干什么啊啊啊?!
她想要大喊,喊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吗,要来唱这一出,喊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喊本姑娘才不稀罕你他娘假惺惺的关心……奈何发不出声,只能张着嘴,狠狠瞪她。
许是察觉到身后如炬的目光,那背影略略偏过头,瞥了她一眼。清瞧见了,虽然仅有一瞬,但是那人看向她时,露出的神情又像笑了,又似哭了。
那人收回目光,看着下面跪倒的一大片,并不为所动,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不妨让天书来判决,若天书判老身为有罪,那便依老身方才所言,”朝着刚才带头发言的老臣微微昂首,“如何?”
那人说的在理,大臣们一时语塞,正急急搜刮着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要找出反驳的法子来,那为首的大臣叩首为难道:“女王陛下……”
话没说完,被称为女王的那人已经抬手施法,一时天地大动,伴随着阵阵狂风雷鸣,一神器从黑压压的浓云里降下,形似书籍,金光璀璨。
那书上缓缓显现出黑字来,并同时伴有如雷一般浑厚的声响:
“南山凌,有罪。”
——
清就这么趴在这绿葱葱的山头上,已经月余。
那两个把她押来此地流放的小兵倒还有些良心,帮她正了骨才离去。
虽然也仅仅是正了骨而已。一没有给她绑个木条啥的固定,二没有药物。而且她现下是真的与凡人无异,在浑身都是穿孔,又断了四肢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只能这样趴着不动了。
她不知自己被放到了何处,但南山与外界的时间运行不一致,南山一日,可能是外界一年,亦可能是外界一刻。
清反正也无甚想做之事,索性就这般一直趴着,趴他个七百年,南山总过了七日了吧。
如此想着,她还真的很快就趴了半年有余。许是她身子还算硬朗,趴了这半年,身上的伤竟然也好的大差不差了。
她仍固执地一动不动,一来她确实没有想做之事,二来,有一颗树自她身下长了出来,小小瘦瘦的一棵,不足一尺高,她也认不出是何品种,遂打定主意,继续趴着,等到这树开花,她就起身下山。
于是乎,斗转星移,四季轮替,那棵小树苗长到两三臂粗时,终于开花了。
是桃花。
满树桃红,山间清风徐来,便卷起阵阵清香与片片花瓣。清抬头望着,一时竟失了神。
她自是记得自己的诺言,只是,额,她如今已是被嵌在树干中,动弹不得,自然也下不了山了。
还有,桃树本两三年树龄便可开花结果,为何偏偏这棵用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