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们久经沉闷，很乐于见到这样扭打的场面，更乐于见到迷龙最揍的场面。见宋川禾不在意，不辣率先起哄，随后炮灰们都开始起哄。沉闷的天井里竟然久违的热闹起来。

不辣和要麻很兴奋，像两个观赏斗鸡的观众；羊蛋子也很兴奋，他其实也想看迷龙挨揍；林译也很兴奋，因为别人都在兴奋；老兽医抬起了头，他不关心打架不打架，但他喜欢这样的热闹。

迷龙的力气很大，但也只是力气很大。被崔勇扛过开始的三板斧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章法。再之后就只是他单方面的挨揍，身材高大的东北汉子在挨了一顿揍之后被锁在地上无法动弹，样子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瘪犊子的，搞偷袭。有本事放开你爹，我们真刀真枪再来过。”迷龙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只能用嘴巴嚷嚷。

崔勇没理他，拿目光询问宋川禾的意思。

“那边那个谁，是爷们就让他放开老子！”迷龙也发现了宋川禾才是做主的人，对着他嚷。

宋川禾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军营里还缺个铲马屎的马夫，你答应，就放了你。”

“滚犊子，你丫个山炮。”迷龙被压制得来了火气，“我不管你是谁，你以为扒身军装骗几个傻子你就能当团长了？知不知道冒充军官是要杀头的？你让老子跟着你一起被杀头？”

“新编96师独立团上校团长，如假包换。”

“换，换个脑壳么？你当我是他们那群山炮？小子，断奶了么？毛长齐了么？你这样的要是上校团长，那我就是中将军长。”

宋川禾也不生气他言语上的冒犯，走近他面前蹲下，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军官证放到了迷龙的眼前，“军官证，军政部的盖章，看清楚没？老子是闲得有毛病啊？来骗你个啥都没有的山炮。”

他很无奈，这无疑是他诸多手笔当中的滑铁卢，罪魁祸首则是被派去收拢溃兵的李定国。

迷龙说得没错，他的军官证确实是伪造的，这是他自己去军政部的办公室自填自印自发的。宋川禾本来只想给自己弄个中校参谋做尚方宝剑，但最终没能扛住李定国的蛊惑给搞成了上校团长，他还顺带给搞了个新的部队番号。

现在想想都怪那家伙说什么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与其去别人的地盘招摇撞骗看人脸色还不如自己拉个山头当山大王，还是做最拉风的山大王。也怪他自己，当时中二病又犯了，只顾着拉风，竟然听信了一个莽夫的话导致在阴沟里翻了船。

二十五岁的上校团长，他自己也不敢信。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改改年龄了。

不过程序虽然不是正规的，但军政部的钢印却是货真价实的，任命文书也是货真价实的。至于上面认不认可，什么时候露馅，就不是他一个小团长能管得了的了。

他说完收回了证件，也不管迷龙信不信，用军鞭替对方清理了下鼻子处的灰尘，“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现在给你的只有两个选择。一，当我的兵；二，在这儿趴到天黑。”

迷龙有着东北老爷们的傲气和倔强，没吭声。

“你还有3秒钟的考虑时间。3，2……”

“我给你当兵，但是我不做马夫，我要做机枪手！”

“那你就这样趴着吧。”宋川禾转身就走。

“行行行，你是爹，我做马夫，我做马夫行了吧。”东北老爷们认怂了，要这样趴一天，他这胳膊腿非得废了不可。

“放开他吧。”

崔勇卸了力，迷龙一骨碌爬了起来，嘶着气活动被压麻了的胳膊。不辣很没眼色的凑了上来，“迷龙，你咋怂了呢？你不要东三省的面子了？”

论耍贱，有时候湖南佬比小太爷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滚犊子，信不信我弄死你？”

宋川禾笑着看迷龙架住不辣的脖子敲他的头。他其实也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在这种放纵、嬉笑、怒骂构成的吵闹里，人们终于可以短暂的远离世界的苦难。

就像是一朵盛开在废土上的玫瑰花，脆弱的却娇艳得让人舍不得挪眼。

脖颈传来两三点冰凉，宋川禾抬头看去天空，天又开始下雨了。一丝雨滴落进他的眼眶里，眼珠传来一阵刺痛和酸涩。

冰凉的痛感让他又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无时无刻的，它都似乎着力于让人发现到它、感受到它，它毫不掩藏地将一切美好和不美好都暴露在人们面前，看着你笑又看着你哭。它像个如影随形的小鬼，用尽一切的办法在戏弄着你。

宋川禾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它、打败它，因为他曾觉得自己就是这方世界的主角，因为他是穿越者。穿越者就该是世界的主角，这在任何设定里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他发现他不是。

他可以让传令兵孟烦了去当营长，可以让机枪手迷龙去做马夫，让林译去当参谋。在这个天井里，他可以任意修改这些人的命运，但他依旧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就像他不能让老天爷不下雨，他也扭转不了历史的洪流。所以四年前在南京，他只能做个无力又渺小的逃亡者，所以在重庆的那些人眼里，他依旧只是个还算有点本事却无关紧要的世家公子哥。

他曾经把自己当作救世主，雄心壮志地要把拯救天下的重任一力扛在肩上。他幻想着做秦皇汉武那样的英雄，弹指间风云变幻。他理所当然的失败了，而他自以为是的威风最后全都成为了别人眼里的笑柄。

“真是个二货！”这样愚蠢的失败让宋川禾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开卷考试都能考成零蛋的白痴傻蛋。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时代永远不会只属于一两个特定的人，英雄的王座之下是无数无名者用血汗堆砌而成的台基。所谓英雄，本质就是千万无名者意志的凝聚，也唯有凝聚了千万人希望和意志的人，才能成为时代的英雄。

因为人民，才是世界永远的主角。

宋川禾不在乎自己的失败，并且很乐见于自己的失败。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凝聚了无数人希望和意志的人一直都存在，他就在延安，就在那一个个的窑洞里，用他伟大的一生谱写着以人民为主角的浩瀚篇章。

人们说他是救世主，但他却把人民写进了史书里。宋川禾永远成为不了他那样的伟大，但愿意追随他的伟大。

“传令兵。”

“到！”

“传我命令，命令一营即刻起准备食物、热水、军装、营帐，确保新兵接收的顺利；命令野战医院即刻起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接收伤兵。”宋川禾弹掉睫毛上的雨水，又看向迷龙，“那个谁，马夫，还有你的小跟班，跟着一起去传令。”

“我跟着去干啥？”

“你不是东北人嘛？本团长突然想请兄弟们吃东北的猪肉炖粉条行不行？大勇，告诉炊事班今天杀猪，晚饭就做猪肉炖粉条，让马夫做厨艺指导。”

宋川禾觉得，没有吃过猪肉炖粉条的炮灰团就不算是炮灰团，而没有被迷龙摧残过的猪肉炖粉条也不能算是猪肉炖粉条，所以他决定，请所有人都吃一次迷龙牌猪肉炖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