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烦了腰间别上了一把崭新的M1911制式手枪,这是他刚刚被任命为新编第96师独立团二营副营长时宋川禾从自己身上取下来送给他的。现在,他收到了自己上任后的第一个命令,代表独立团团部跟随二营长李定国去收拢整个禅达的溃兵。
这是一个只凭听就知道十分艰巨的任务。因为它的工作量巨大——溃兵们散布在禅达的各个角落,要想收拢他们就得踏遍禅达的每一个角落;而且操作难度极高,比如孟烦了现在就十分头疼一个问题,该如何让那群烂泥们相信,禅达来了一个愿意接收他们所有人的长官。
他头疼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之后,决定发扬历朝历代当下属的传统精神,搞不定的就找上司。
在领受一句臭骂之后他也获得了一条来自团部的最高指示:听话的,就用好言好语叫他来;至于不听话的,宋川禾的原话是,你手里的家伙式是等着用来吃干饭的么?
并且出于照顾下属的精神,团部还贴心的临时任命了上尉康丫和老兵马大志作为他的左右护法。两人一人配备了一把手提冲锋枪,虽然没有装填子弹,但挂在身上还是给他们增添了许多的威风。这让康丫和蛇屁股在其余人面前表现得很是神气,并对新团长极尽谄媚之能事。
孟烦了很不屑,但他被两人架住了,所以无法用行动表达自己的不屑。他被两人裹挟在中间,然后他们三人又被二营长和半个排的警卫队裹挟在中间出了门。三个肮脏的破旧被一群整洁的干练包围着,这种差异感让孟烦了感到丢脸和臊皮,他觉得自己们和他们不像是一伙儿的,倒很像是被俘虏了抓去游街的。
这让有种想撂挑子的冲动。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宋川禾一脚把他踢出门之后顺带下了个死命令,天黑之前没能收拢完溃兵,营长和警卫排每人十公里负重越野,副营长和左右护法军法从事。
丢面皮还是丢命,孟烦了果断的选择了丢面皮。这个时候,他无比的羡慕蛇屁股的没头没脑和康丫的没脸没皮,这两个人打出了门脸上就一直挂着傻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小太爷叹了口气,感慨到这世道果然只有傻的和不要脸的才能得到最自在的快乐。
另一头,宋川禾没时间去管康丫和蛇屁股的快乐以及孟烦了的不快乐,他现在站在这处小天井的正中央,面对着炮灰团剩下的其他人。
他刚刚故意在这里提拔了一个上尉副营长和两个下尉班长,展露出自己的权力和威望。他觉得天井里的气氛太过于懒散和沉闷,于是随手丢了三条鲶鱼进去,其他的杂鱼们果然如他所想,顿时变得有活力了。
至少要麻、不辣、豆饼三个人则又在沸腾了。他们三是觅食六人组里的剩下三个,看着其他三个人被火速提拔,这让他们充满了期待。他们自认为现在自己的身份和其他炮灰们变得不一样了,他们和新团长有过一起“长征”的情谊,给新团长领过道,虽然只是从小巷口到天井的距离,但他们自认为已经是新团长的亲信之属,一定会先于其他人得到重用。
而其他炮灰,林译一定是反应最迅速最猛烈的那个。
他像孟烦了猜想的那样红透了脸,身体站得笔直。和其他炮灰身上的肮脏和破旧不同,他的军装永远保持着干净,胸前永远挂着在军官特训团获得的两块勋章。这是他最后的信奉和恪守。
他站在一块破旧的小黑板前,目光精神而激昂,他激动的望着宋川禾,如同一个等待着被老师关注和夸赞的好学生。
他看起来与这方世界格格不入,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少校?”宋川禾问。他有点郁闷,因为他必须得装作自己不认识这群人。
林译因为这份关注而激动。他一丝不苟地敬礼,但还是由于激动表现得用力过度,“回长官,林译,上海人,少校,没打过仗。”
“没问你打没打过仗。”宋川禾点了点他的勋章,“上过军官训练团?看起来成绩很优秀嘛。”
“十五期的。”林译有些骄傲又有些心虚。
“不错,我的团部还差一个参谋。林少校,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参谋部任职?”
“我愿意,长官。”林译又敬了一个礼,“忠于领袖,忠于党国。”
宋川禾被他这两句喊得有点懵,怀疑他是不是进错了校门,读的不是军官训练团而是军统的临澧训练班。
“都什么玩意儿,我的军队里不用喊这个。”宋川禾觉得很有必要扼杀这种风气,他可不想自己的队伍某一天变成军统局的编外编制。
他又看向其他人。
老兽医在埋头缝补着一件旧衣服,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而这一切又确确实实、实实在在的和他无关,因为他本不是当兵的,而是被伤兵拖来的。他不关心战争,却关心他的伤兵,所以来了也就走不了了。
在他的旁边是李乌拉,他无疑是这群人里最像烂泥的。他就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声不吭,仿佛没人打扰他他就可以一直那样站到地老天荒。
他睁着眼睛在望看,但宋川禾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因为那里面连接的是只是一具空壳。这样的人,无需别人对他做什么,他得自己去找回自己的灵魂。
宋川禾最后看向了迷龙。
羊蛋子正在被使唤给他扇扇子,被宋川禾的目光扫到,小家伙麻溜地躲去了迷龙的身后。迷龙平日里欺负他使唤他,但危急时候,迷龙的身后却成了他最可靠的保护所。
宋川禾没管他,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迷龙的身上。迷龙回看了一眼,又眯着眼躺回了他的躺椅上,嘴里哼着他那不知名的东北小曲。
这家伙……还真是无差别的无视人啊。
作为收容所的三朝元老,迷龙确实有无视所有人的底气。这不只是因为他资历老,还是因为他是收容所最能打的人,最富有的人。他是黑市老大,赌棍,恶霸,是这里的土皇帝。他在这方天地里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畏惧,习惯了目中无人。
“少爷。”
宋川禾身后的警卫动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一直像个雕塑一样的站着,这一动,立马惊动了天井里的所有人。
他们的表情很愤怒,因为迷龙的行为惹怒了他们。他们本是宋家的佃户,被宋川禾选拔而接受军事训练。对他们而言,宋川禾不仅是长官,更是教官、战友和主家。
主辱则臣死,迷龙触犯到了这份情谊。
“大勇,你去给他点教训,留点力,不要真伤了人。”宋川禾并不介意给迷龙一点教训。他不反感迷龙的骄傲,但对付骄兵,总得先打掉他的傲气。
“是。”
崔勇从警卫中走了出来。他麻利地解除掉了自己的武装,然后赤手空拳地朝迷龙走去。他在警卫排里算不上高大,但自带一股凛然的威势。
“瘪犊子的,你要干嘛?”迷龙被这股靠近的威势惊到了,从躺椅里跳了起来。
“揍你。”
“二虎八叽的,你要跟谁动手呐?”
迷龙站起来比崔勇足足高了一个头,但在对峙中他竟有些怂了。他发现自己在气势上竟然被对方压制住了,白山黑水出来的、收容所的打架王,第一次有种认输的冲动。
“那边那个谁……”
他想说话,但崔勇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迷龙几乎是被扯得飞了起来,然后在地上重重的摔了个狗吃屎,这让他觉得在炮灰们面前丢了个大大的脸面,羞臊使他火大,而他火大的时候竟然真的有了点勇猛。
他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朝着崔勇连挥了几拳,这几拳颇有威力,崔勇没防备间被他打退了几步。随后两个人互相钳制住对方的肩膀,近身扭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