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安在江水以北,乃大棠京都。
开发历史悠久,自古繁华。
单这一条街上,车水马龙,各种叫卖声还混着小郎君小娘子因为家里人不肯买东西的哭闹声,店铺屋顶的瓦如鱼鳞一般,在日光下反着粼粼的光。
有桃树高到茶楼二楼,茂盛的枝丫间花朵秀色可餐,三五只墨色的蝴蝶停在柔嫩的花瓣上,时而飞入周唶的视线。
“南诏一行,”周唶收回视线,续茶,喝之前问眼前这位轻摇纸扇的公子,“相谈甚妥?”
“妥啊妥啊,”温怀序扇子一合,笑道,“甚妥,他们约——明年送人来学习。”
“所以少旬啊,本公子对你如此坦白,是不是很感动!我知道的,你对我的爱意已经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你不说,我都是知道的。”
温怀序沉醉其中,慨叹不止,说着说着手还伸出去握了握周唶的肩。
周唶:“……”
温怀序这个人,轻挑眉梢桃花相,朋友交到五湖四海,容易招蜂引蝶却目光坚定地要洁身自好——身为鸿鹄寺的岁度优秀臣子,外交方面场面功夫肯定要做足,又不能是闷葫芦,毕竟异邦人大都是称兄道弟,喝酒吃肉,能武不文的性子。
“……还有呢就是,”温怀序忽然不慨叹了,收回手,认真起来,他拿过另一只手中的折扇,响亮地一开,完美地遮住自己英俊的侧颜,面对周唶将声音压低了些,“徐家那个三郎,我瞧着着实奇怪。”
说的是徐家三公子——徐真,户部侍郎徐砚的三弟也是庶弟,在礼部跟着学习,这次跟着去了南诏一趟。
“听闻他此行染了病?”周唶刚从宜陵回来又听见徐家的人,有些头疼。
“确实,医师说是……水土不服,”温怀序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我总觉着他哪里怪怪的。”
周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手边的瓷杯里是棠安大小街巷里常见的茶类,他虽喝不至于腻,本不是挑茶的性子,偏偏想起了宜陵喝的那一盏。
方才他本要去审一审王衡,却先一步被唤入宫中说西疆布防图的事,才说定,恰逢徐砚面圣,说自己管制下属失职,要亲审王衡,戴罪立功。
周唶只同天子说了自缢之人,未言王衡之嫌,毕竟后者多有牵强,想自己暗中再查,结果徐砚横叉一脚,要跟着审。
“徐侍中户部能臣,这刑狱之事,恐怕难以参与吧。”
“回圣上,臣可以陪审,臣并无他想,只愿以此减缓心中失职之愧。”
徐砚为徐家长子,徐真长兄,户部侍郎,二十有九,为人较为肃板,在家中当真是“长兄如父”。
天子想了想,明白王衡之案翻案几无可能,徐砚自不会有以公徇私的必要,况且还是他告发的王衡……于是看了看周唶,说道:“周少卿不如将已得的口供直接让徐侍郎带去,如此,也不必多走刑狱一趟了。”
那么圣上就是同意了。
周唶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有沉默也只是一小会儿,在徐砚甩不掉的余光中他终是拱手告退:“是,臣还有事,余下的有劳徐侍郎了。”
“虽说徐家蠢蠢欲动的,但徐砚在王衡身上也做不得多少文章了,少旬你转念一想,这差事他接了,你倒是可以闲一点嘛。”
人来人往的茶楼里,因为他们坐的位置在敞亮的窗边,所以说的话除却两个人听到,其它的不过吹散在了风中。
正说着,温怀序眉毛轻挑,笑意绵绵:“这闲一点呢,就能吟吟诗,喝喝酒——哎?周小唶,哥哥我请你喝酒去?”
周唶真想翻个白眼上去。
这茶真的喝不下去了,认识几年了还是抵不到温怀序。
“……不爱喝酒。”
“啧啧啧啧啧啧啧”
“……”
“嗯——那说一说其它的,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周少卿对我是不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朝思暮想,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到夜里就辗转反……哎、哎!别走啊!少旬!”
春野漫漫,茵绿盖山。
温家的马车在去往棠安城的路上。
温禾掀开车帘,风跟着就进来了,不过吹得暖暖的,吹得人都要醉,很容易嗅到春日的气息,想到戏水的野鸭。
温禾父亲——温谦那一辈,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就是温禾的二叔和小姑。
小姑家在棠安,姑父也姓温,有一个已经八岁了的孩子叫温初年,也就是温禾的堂弟,虽然现在隔得远了,相聚不多,但心里挂念着,时常书信来往。
二叔和二叔母从前从军,只是已经去世多年,只留下一个孩子,很早被寄养在温禾家,于是算作温禾的次兄,正是温怀序。
温初年很喜欢和哥哥姐姐玩,前段日子就说想请阿姊到棠安玩。令狐棋这个人,大大小小的消息很少有不知道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最先说的一句便是“巧了”。
因为正好顺路可以做件事情。
温禾到了棠安,去探一探某件事的虚实有何不可呢。
“三殿下——”有声音停在殿门口,听着很熟悉。
殿内唯一坐着的人不动声色地将在看的东西换了,身边的侍卫明白他的意思,跟着去将人放了进来,确实是熟人——皇后身边的郭公公。
“这春天呀,要说它来了,不注意呀明儿又冷回去了,”郭公公念叨着,笑得很是热情,“皇后呀,一向挂念三殿下的,这不,又嘱咐咱家送了好些汤药来。”
“有劳郭公公跑一趟了。”
李淙晛装束齐整,坐姿规矩,略有病态,眉目本是深晦,此刻笑得单纯。
(晛xiàn)
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被郭公公摆出来,李淙晛闻着就已经觉得苦了。
他天生体质不大好,容易生病,直到现在却没生过什么大病,或许是皇后这几年送的汤药实好,又大抵是亲娘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他。
“三殿下这是……”郭公公还没问出个结果,殿门口就来了一道新身影。
“三皇兄吃点蜜饯吧!”李姝听鹅蛋脸,远山眉,吟吟笑意地来,一向活泼可爱的性子,比寻常姑娘家走得要快,却不失礼仪。
“皇兄恰好要喝药啊,那正好啊,”李姝听掀开侍女玉蒲放好在桌案上的食盒,“这里有桃子味的,石榴味的,荔枝味的……这个,这种是加了山桃花的,我觉得最新鲜。”
“三皇兄挑一点,喝药就不苦了。”
李淙晛笑笑,没有说什么。
倒是郭公公“哎呦”起来:“五公主啊,您拿的这些……粉粉嫩嫩的,三殿下……怎么挑嘛……”
“怎么不能挑啊,好吃不就成了……都是御膳房的新鲜法子,母后怕我多吃,就让我给皇宫里的人都送一些。”
郭公公听到是皇后让送来的,忙掌了自己一嘴:“哎呦,咱家这嘴……”
“郭公公您……”李姝听正想着让郭公公也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