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兰,风儒若水。
在药铺门口呆立当场的大花,仿佛又看到隔着一拢溪水长身玉立的那个人。被时光磨灭掉的怦然心动再次击中她的心扉,大花按住了胸口。
桃源村中给秦若写下休书的顾西河,其实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般洒脱。按照母亲的意思将秦若送回老秦家,顾西河这个做丈夫的还剩下了最后一点怜悯。
怀着他骨肉的那个女人过的如何?会否因为自己的绝情而陷入更深的绝望?带着这样的疑问,顾西河偷偷溜到了河边。
将桃源村一分为二的小河,清凉凉明晃晃。波光粼粼的河面像是家中用到的镜面,平滑透亮。
姑娘们的纤纤玉指伸个尖,就将湖面的平静搅碎。抱着洗衣盆来河边的洗衣服的姑娘们,正在用棒槌对着衣服使劲敲打。
顾西河的鼻息比往常重了一分。
守在这里如此之久,总算是看到了挺着大肚子的秦若。
春光正浓,柳絮飘飞。光着屁股的小童踩在河沿边的大石头块上,伸出肉嘟嘟的胳膊去勾那柔软倒垂的柳枝。
秦若灰色的布裙就夹杂在几个小童之间,缓步前行。隔着两排的倒垂杨柳,顾西河在小童和杨柳间见到了让自己心中有愧的那个人。
她还保留着在顾家养成的习惯,低垂着头只观瞧脚下状况。柳枝拂过她挽得蓬松的发顶,像是母亲的手温暖多情。几缕不知何处飞来的柳絮也降落在她乌色的深发间,迟迟不动。白色花蕊似的柳絮,恰点在她云鬓之间,摇曳轻浮。
河畔的婶子唤声她的名。那藏在小童和垂柳间的安静姑娘蓦然抬头,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顾盼生姿。
藏身在河对岸的顾西河,似被鬼迷了心窍盯着她的身影微张了口。
隔河而望,目光寸步不离。顾西河哪里想得到,在他全心全意观瞧秦若的同时,河对岸还会有姑娘将自己也当成了春日里亮眼的景色。
大花,便是在那个瞬间对顾西河生出了强烈的好感。
阳光温煦,君子如兰。站在原处举目远眺的顾西河在大花眼中便成了春日里最美的一幅画。杏色长衫趁得这人儒雅如菊,满身的书卷气是在村中所有男人身上都找不到的新鲜,面白如玉的顾西河,从里到外都让大花痴迷。
近乎膜拜的眼神中闪现出一抹狂热,大花心头狂跳。
她要这个男人!
那个春日里,顾西河懵懂的感受到自己对秦若的不一般,而将他当成画中人的许大花明确了自己的想法。
春去秋来,曾经只有十几岁的丫头小伙渐渐长大。河畔旁的惊鸿一瞥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梦早融碎在平淡的生活中。
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昔日满脑袋装着的情啊爱啊凋零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围攻之中,大花活成了现实市侩的模样。
药铺中穿着杏色长衫的顾西河,唤醒了她脑海中深埋的美好。只一个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杨柳依依的河畔边。唇瓣抖了抖,大花脑中空空如也,就是想不出要用什么去回答顾西河的问话。
半晌,等的不耐烦的顾西河不得不再次重复道:“家里有人受伤了?”即便是从那个支离破碎半点情谊都没有的家中出来了,顾西河也还是个人,保有着对熟人的一分担心之情。
不管是那对和大花相仿的姐妹,还是对自己挥拳的许父,说到底都是他人生轨迹中的一员。压根就没想到过自己不过逃离那处月余,大花就将钱财散了个空,不得不出来活计的顾西河,第二次的问话中多出了发自内心的关心。
抛开他对大花的不喜,其实顾西河在药铺中长长思虑。当日自己是怎样和秦若走到了那一步,又是为何会和大花成了现下的样子,都在他心中过了无数次。怎么能将好端端的日子过的这般落魄?
真的检讨下来,顾西河才发现自己的诸多问题。也是因此,就算再见到了大花此时此刻的顾西河对她的厌恶反倒是能放下大半,当做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抛开旧日的男人,身心散发出的温润足以滋润大花干涸的心。摒弃了旧习眼中坦诚的顾西河,一如她在河畔初见的明朗。
铺子里的药香舒缓着大花紧绷多日的神经,顾西河没了偏见后的声音清爽温纯,犹如夏日被阳光抚照的潺潺溪水,沁着股凉意又带点温暖。
大花的初见顾西河的诸多情绪,便在此消彼长中逐渐消弭,唯余点清浅的不甘。她张了几次口,脑海里却还是空空如也,究竟要对顾西河说上点什么,自己都没了计较。可她不愿掉头就走,不愿放过跟这样的顾西河相处的机会,想了又想,任着空白过后冒出在头脑中的好几种问题纠缠在一起,剥丝抽茧的选了个对目前的她而言最关键的,大花吸了口气问道:“西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这问题,原是根本不需要问的。按照大花的精明,就算是真要问,也不会选在这节骨眼上,最好的时机当时拿捏住了顾西河之后,再问出口。
可谁让今日的顾西河引燃了她记忆深处最美好的一幕,长期紧绷的神经乍然断裂,暴露出了她的脆弱。父亲走后,郁郁不得志的大花以酒度日,早已不知多少次在睡梦中问道:“顾西河,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抛弃我。”
站在药柜后的顾西河指尖掐进了自己肉中。
对于许大花问出的问题,他有一百种解释的说法。只是,真的见到了跟自己夫妻多年的这个女人后,那些残存在心里的不甘反而淡了许多。
刚才提到过,顾西河自打离开了大花之后在这小小的药铺之中反省己身,冷静的以第三人的角度去分析他两次失败的婚姻,感悟良多。先抛开和大花的姻缘,单提秦若,就够让顾西河后悔的紧。
秦若之于顾西河,起先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跟在顾夫人身边的顾西河,耳根子软又无甚主见,娘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选择无视了那些可疑的地方,全盘将母亲的思想接受。
现在,反过头来看看才知道当初的自己究竟有多混蛋。正是因为有了大花的比较,秦若的任劳任怨才显得难能可贵。那个对一开始的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的存在,不知何时就成了求也求不到弥足珍贵。
想到秦若,顾西河心口就痛。那感觉委实糟糕透顶,真如书中所写乱箭攒心也不为过。躺在药铺后院的小床上,顾西河手脚冰凉,心下凄然。
眼中是挂着蛛丝的天花板,他睁着眼大张了嘴。心脏跳动的胸口,忽快忽慢全无规律可言。那段婚姻中,他错的离谱,放着好好的眼前人没有去珍惜过,每日横眉冷对将温婉柔顺的媳妇当成了欺负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