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正自神伤自己久居六品之境,如果周若渝要讲其它大道理,他怕是不那么容易起身,但周若渝的话却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再加上周若渝这句话里并没有带称谓,也算是个台阶。
犹豫片刻后周虎还是站起身来,摆出受教的恭敬态度。
周若渝笑笑后说道:
“爷爷教我站桩的第一天,我便懂了一个道理,学武要有一颗赤子心。忠叔心思单纯,更近赤子,而师兄...算了还是叫虎叔吧,你却常年做为暗卫生活,要查言观色,要探查分析情报,而这些都要你代入对方心思去思考,他为什么这么说,他为什么这么做,久而久之,你离赤子心态就越来越远。这不是打坐收心能改变的。”
周虎正要说话,周若渝就摆手打断:
“爷爷也做过探子,还是去北地,凶险更胜你在并州或长安,可你们是有区别的,这绛县半数人都说爷爷丢了爵位后有些疯疯颠颠,我却不这么看,他从没丢掉过属于他的那份赤子心,他的疯颠是真性情,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骂人就骂人,不违心,不累心。跟我讲拳理,辩人心时,我能感觉到他是半点主观情绪也无。”
周虎低头沉思,显然仍不明白。
周若渝只好继续说道:
“要做到爷爷那种境界,需要一份看透人性之后的豁达,这点不是谁都能做到,你如果要更进一步,就一定要把自己的灵魂抽离出肉身,俯瞰自己,正视自己心底所有的欲望,黑暗。最好能消化,实在不能也要做到跟它们和平相处,我只能讲到这个地步,虎叔能明白吗?”
周虎听完后,身体微微抖动,随后盘腿坐下,开始闭目打坐。
周若渝说的话其实是自己的感悟,自第一次站桩,他因心有杂念,便越站越累,心力憔悴。
上一世的经历是财富也是负担,但好在几千年里,不管是儒还是道,都在发展,都在用尽可能直白的语言让天下人都明白一些看似无用的大道理。
这些大道理中便有这赤子之心。
周虎,周忠的功法都来自周建德,但周忠从不以师徒相称,也不肯进绣衣,只肯在家做一普通车夫。又比如,周若渝称周忠为叔,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接受,因为这些事他不会多想。而周虎以磕头方式婉拒的时间节点不对,若真要跪,在第一次称呼时就应该跪,而不是听到一声声师兄时,不自觉露出一丝喜色,最后还以乱了辈分做为婉拒的首要理由。这里不是说周虎坏,周忠好,只是周虎确有几分不可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比如加官进爵,改变阶层的欲望。
而这些小心思在这个年代很容易被看成是负面的,不好的。如果不能正确看待,就会成为心魔一般的存在,赤子心蒙尘,对六品后想要再上一个台阶自然是阻碍。
周忠在一边摸着后脑勺看一眼周虎,又看一眼周若渝,眼中全是不解。
周若渝招呼周忠走到外面台阶上坐下。开口道:
“有点想爷爷了啊!”
周忠点头,意思是说他也想。这便是赤子心,不遮掩,不宽慰,没有杂念,简单纯粹。
“忠叔,爷爷给你的功法是什么?”
“主人说是祖上从魏地一个家族抢来的功法,撼山诀。”
“那虎叔练的又是什么啊?”
“家兄练的功法也是抢来的,不过是吴越那边,应该叫白猿剑法。”
“爷爷抢的吗?”
“不是,应该是主人的爷爷周勃抢的。”
“那就不奇怪了。祖上抢了么多好东西,就没人上门寻仇什么的吗?”
“以前有过的,不过都被我打跑了,他们练的不行。不过主人叫我不要伤人性命,反把那些人带去武库把他们的家学抄了一份带走。”
两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爷爷霸气。”
“嗯!”
“忠叔,你多大了,不准备找个媳妇什么的吗?”
周忠难得的老脸一红,
“二十九了,十九岁时找过的,那家人没看上,后来就没再找了。”
周若渝顿时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谁家的,谁家的,现在嫁人了吗?”
周忠语气低沉了些,说道:
“嫁到临县去了,后来那家人碰到强盗,全家都被杀了,我去报仇,却发现那些强盗也只是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一个个棍棒都拿不稳,我杀了几人后,碰到一个十岁的孩子,抱着我的腿咬了一口。我不想杀他,就只是把他扔到了一边,他却再次跑了过来,边哭边喊着什么,听不清楚。”
周忠的声音越讲越低,好像陷进了回忆的泥潭里,周若渝只能开口道:
“后来了,你杀了吗?”
“全杀了。”周忠语气重回平静。过了半响他又补充道:
“我任那孩子抱在我腿上,依然往里面杀去,一直杀到他们藏身的山洞。”
周若渝听后也沉默了下去,他不敢问那妇人可是当初跟他相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