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七(2 / 2)梅花林中的灯塔首页

“兴旺,说点啥呀。”

那姑娘就看向兴旺,好像在努力辨认眼前之人是谁。

兴旺张了张嘴,轻声说:

“孙碧玉,好久不见。”

孙碧玉看着他问:

“你是?”

我看到孙碧玉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兴旺眼中燃烧了一路的那种激动如火焰般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收敛的悲伤与凄凉。我介绍道:

“孙姑娘,这是你小学同学,杨兴旺。他听说你在这里,想来看看你。”

孙碧玉愣在原地,搭在一起的双手握了握,半晌说:

“我想起来了,你是杨兴旺。你在马龙州过得还好吗?”

兴旺抿了抿嘴,“我回来有些年了。”

“哦。。杨兴荣呢?”

兴旺看着她,声音略带沙哑地说:“他在家。”

双方沉默了一会。

兴旺问:“你要嫁人了?”

孙碧黛眉微蹙,旋即舒展,微笑着说:“嗯,明天。”

兴旺伸手进口袋,拿出红包给她,“这、这是贺礼。”

孙碧玉略微犹豫,接了过去,“喜宴的地址在。。”

“我明天还有事,喜宴就不参加了。”兴旺笑了笑,声音又轻又柔,“孙碧玉,祝你幸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挂在墙上的钟走过的声音犹如人生节点的倒计时,这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最后兴旺低头用力地眨了眨眼说:

“我先走了。”

他说着便向外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兴旺轻声告诉我:

“不该来见她的,是我冒失了。”

我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说:

“有些事情做了会后悔,不做也会后悔。趁有机会,还是做了的好。”

找到了孙碧玉,我以为兴旺会就此离开,他却和我说还没赚到种橘子的钱,打算赚了钱再回去。我当时问他:

“没事儿啦?”

他笑了笑,对我说:

“我的第一件事只是找她,找到就行了,没有奢求别的结果。”

我吃着橘子,心里给他盘算赚钱的方法。说实话,我在这里鬼混了那么久,又成天无所事事,做什么能赚钱还是知道一些的。后来我给兴旺介绍了个活,就是晚上去湖边摆摊,这次不卖橘子,而是租玩具,全是小孩玩的沙子、游戏机、淘气堡什么的,往那一放,五块钱一个人,交了钱随便玩。现在摆摊租金不贵,我让他把湖边靠近舞池的空地全部租了下来,因为我知道这么搞赚钱,要是别人看见了也会学我们,我们把好地方占完了,别人就算想照搬这个套路也只能选差的位置,生意上就抢不过我们。这可真是个好活,他吃完晚饭开始摆,摆到十点多就能收摊,摊位上的人多的和蚂蚁窝一样,第一天就赚了三四百。兴旺就这样白天摆摊卖橘子,晚上摆摊弄玩具,一个月就赚了一万多,这差不多是我工资的三倍了。他那天问我:

“你知道这样赚钱,为什么不自己做?”

我笑着摆摆手说:

“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没兴趣。”

兴旺看着我说:

“晨哥,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我笑骂:

“别神奇,你小子,有空记得请我吃饭。”

他嘿嘿地挠头,说:

“我请你爬山吧?”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夜空:

“那边有座山,很高,山顶有座塔,你去过吗?”

我知道他说的那里,那座山叫海芯,山顶不仅有座塔,还有座庙,以前的时候倒是住了几个和尚,现在不知为何,听说已经没人了。

“听过,没去过。”我哭笑不得,“怎么,我们本地的山,你请我爬?”

他也知道自己说错了,傻笑起来。

我说:

“行吧,什么时候你想去,叫我一声。”

坐回车里的时候我又失笑,心说他八成忘了,我可是个少了条腿的人。不过我倒是听说有穿假肢登上雪山的,那我爬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和往常一样,还是瞎转悠,不过我基本上每天都会去看看兴旺,他好像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以前那帮成天一起喝茶的保安还奇怪地问最近怎么不一起喝茶了,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推脱了过去。

大约是霜降前后,下了整晚绵绵细雨,第二天早上才慢慢停了,屋檐往下滴水,宣告了夏天的结束。晨曦的天光还没出现,兴旺给我打电话,问今天去不去爬山。今天是休息日,我恍恍惚惚地起来,随便吃了些早饭便开车出门了。兴旺早早地在路边等我,他背着一只包,装了水和吃的东西。

那座山在我们隔壁镇,我不知道路怎么走,到了临近山脚的村子后问了一路,村里人听说我们是去爬那座山,就提醒我们要当心点,说有些山路塌了,平常没什么人上去,要是出了意外别人是看不见的,而且山里信号也差,电话也打不出来。我谢过他们,再往前开了一段就停了车,和兴旺两人往山里进发。

上山的路是台阶,用平整的石头搭成,由于近年没人走,很多地方已经长了苔藓。

“这些青苔不能踩,下过雨很容易滑倒。”兴旺在前面提醒我。

我应了声,跟在他身后一路往上。

没爬多久,前面的台阶上嗖的一声过去什么东西,兴旺停下来,我问:

“啥东西过去?”

他说:

“蛇,我们小心点。”

说完又迈开步子继续向上。

我从来没爬过那么难爬的山,前面一段是之字形向上,极为陡峭,不时还有倒下的树拦路,我跟在兴旺后面吭哧瘪肚爬了半天,回头一看,还能看到我的车停在下面,都没上来多少。我问兴旺:

“我说兴旺,咱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山怎么这么难爬?”

他听了我的话,说:

“应该不会,不过我怀疑这山有好几条路可以上去,别的路可能会好走点。”

“我靠。”我大骂,“刚才那村民自己也没上来过吧,简直瞎指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上都上来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大概闷头爬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半山腰,路变得缓和,这儿有个凉亭,我浑身是汗,进去坐下来休息。凉亭向东能够看见山腰绵延到山顶整片的红枫,它们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人坐在这里放眼望去,犹如置身云海。微风吹来,周围的树都发出沙沙声,我问兴旺:

“这儿和你们村的山比,如何?”

兴旺笑着摇头,“再美的地方也不会有故乡美。”

后来我们到了山顶,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喘得和漏了的气球一样,我心说:活得越来越像老头了,这次回去得想办法把烟戒掉。

山门进去有三条台阶,中间是个许愿池,我们走过去一看,里面还有不少钱。兴旺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硬币,问我续不许愿。

我们把硬币丢到池子里,各自许了个愿。许完后我问他:

“你许的啥愿望?”

他说:“修一条通往村里的铁路。”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他问我:“你许的啥愿望?”

我耸耸肩,“我的愿望是能够把许愿池里的硬币捞出来,我小时候就想这么干了。”

...

再往里走就是寺院,就算时间过去很久,走在这里还是能闻到香火残留下来的浓厚味道,这些香火味仿佛已经沁进了这些建筑,使往来之人心静神宁。我们依次走过观音殿、大雄宝殿、罗汉堂,它们的门都开着,能够看见里面掉漆的泥像和落满灰尘的蒲团,兴旺依次走进去拜了拜。那座塔在整个寺院最高的地方,一边的围墙靠着寺院,另外三面都是围栏,站在围栏往下看就是几百米的陡峭山体,望出去,远处的城镇依旧埋在迷雾之中,像童话故事里遥远的王国,时隐时现。

我看了看身后的塔,我从没实实在在地近距离看过这种建筑,对兴旺说:

“兴旺,我们来看看这塔进不进得去。”

因多年风吹日晒,塔门的红漆已经悉数掉光,上面的铁环和门钉早已生锈,门被一把铜锁扣住,钥匙就插在上面。我上去一拧,锁传出清脆的咔嚓声,旋即打开,推开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第一层的墙上是各式的壁画,颜色艳丽、栩栩如生,正前方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本书。我过去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封面写着:

《海芯佛塔金光琉璃经》,翻开后满是经文和画像,没法看懂。

我和兴旺绕着塔的楼梯往上爬,每层都是类似的格局。到了最上面一层的塔顶时,我们看到了一块极为通透的巨大矿石,大致呈菱形,被放在一个金属制成的台子上,比人还高,矿石正上方的塔顶由玻璃制成,周围有无数面小镜子,全部面朝矿石,应该是起到聚光的作用。矿石旁边有根柱子,刻满了文言文,我看了看,大概能看懂,意思是:如果这座塔被阳光照射,那么阳光就会聚集在这块叫“陨晶”的矿石上,矿石将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山外之人只要见到,便可获得学业、事业、家庭、财运等祝福。不过想要看到光芒有些条件,好像和方位、高度、季节等因素相关。

兴旺听我翻译完这块石头的作用,深信不疑,对我说:

“晨哥,但是现在这里的窗户都关着,光根本照不出去啊。”

我看到它能对家庭进行祝福,嗤笑一声,它不仅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人,也让我知道了它的无用。

“我先下去了。”

我下楼之后走出塔外,一阵冷风吹来,将护栏外的红花吹落到我的脚下,我捡起花,轻声念了句:

“林花谢了秋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我听到身后向下的脚步声又慢慢上去,过了一会,兴旺才噔噔噔地跑下来。

我们重新锁好塔门就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我问兴旺:

“你钱攒的怎么样了?”

兴旺说:

“差不多了,其实包山头不需要多少钱,大头还在种东西上。”

我噢了声,又问:

“那你打算啥时候回去?”

兴旺想了想,说:

“过年的前几天吧,关键是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多赚点再回去总没错。”

“回去了就不来了?”

“我打算在家里陪家人。”

“那铁路怎么办?”

“把水果卖出去就有钱了,我还可以在家里找个活,一年一年攒。”

我看着少年表情平静地往山下走,心里知道,我和他的离别也在朝夕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