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媒婆也真敬业,甜甜嫁了才没过多久,又要跑来给我说媒,我苦笑,瞧她这架势,非得把我们家所有人结婚的事都给办了。这次我没同意,和她说过两年再说,她不死心,说人家姑娘很好,我还是摇头。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扭着屁股走了。
我目送媒婆骑驴远去,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抬起头,阳光照在脸上,我想起小时候那节体育课,孙碧玉拉着我走出教室,对我说:
“不玩过家家,谁要玩过家家。”
她其实很爱玩过家家,她不玩是怕我想到我爹,结果陪我打了整节课的篮球。
我骑着摩托车来到城里,到了孙碧玉家楼下,我想再问问邻居,看能不能问到孙碧玉去了哪。经过一番询问,她们都说不知道,但有个阿姨告诉我:
“可以去问问教堂里的修女,她以前是碧玉家妈妈的好朋友。”
故事讲述到这里,戛然而止。兴旺直视着天边金色的晚霞,瞳孔中闪烁出落日的余晖,犹如夜幕即将降临时亮起的灯塔。
我缓缓吐出一口烟,问道:
“你来我们镇上,是为了找那姑娘?”
兴旺点点头,“嗯,我有三件特别重要的事,这是一件。”
“第二件是给你娘和弟弟的周围种满橘子。第三件是什么?”
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我,笑容如山花般烂漫地展开,“我要修一条通往我们村里的铁路。”
我笑着摇头,“你这不......”
我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兴旺笑容依旧,如山峰般坚定的目光中闪烁着晶莹的眼泪。
“就算穷尽一生,我也会把这条铁路修出来。”
这句话如深谷寺院里的陈钟在我心间狠狠撞响,使我无法动弹。半晌后,我丢下手里的烟,刷刷刷地踩灭,站起来对他极快地说了句:
“你如果明天还要摆摊,可以去镇子菜市场旁边的广场,那里人多。”
说完,我迈着慌张的步子走向了村口。
他在身后对我说了声:
“我会去的,今天谢谢你!”
我迅速找到了车,颤抖地拧动钥匙后重踩了一脚油门,车在轰鸣中犹如一道闪电般冲出了村口。
下班后我去了超市,买了一箱啤酒,付钱的时候老板笑呵呵地说:
“盛晨,今天家里要来朋友吗?”
直到走出店门坐回车上,我才反应过来老板刚刚与我说了这句话。
夜里,雷雨降临,我独自坐在客厅,听着天边的惊雷滚滚,看着窗外的狂风阵阵,喝了个七分醉。桌上躺着一张泛黄的报纸,头条写着:
“9月15日15点58分许,一市民驾驶轿车载着家人在赤黄东路东向西方向行驶到蓝靛路三叉路口时,与一辆左转的白色面包车相撞,轿车车主家中除尚还在读大学的儿子外无一幸存,而身为儿子的年轻人也因重伤送往医院抢救,记者赶到时仍未苏醒。据记者向医生了解,该年轻人浑身多处骨折,左侧小腿面临截肢风险。
而面包车内的人员则。。
据悉,事故的起因是面包车司机在行驶途中与副驾驶发生争执。。。”
我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胃中翻江倒海,才起身走回卧室的卫生间吐起来。房间的窗户没关,天边的轰鸣还在继续,我走出卫生间后仰躺在床上,只觉得这盛夏之夜的空气凉得像深秋的水。缓了一会,我侧头看向床头柜上那瓶还没开封的安眠药,看了很久,脑海里浮现出兴旺最后的目光,起身把那瓶药塞进了抽屉。
我坐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写道:
“我在黑暗里蜷缩了三年,没人管我做什么,没人催我做什么,我没有烦恼,就像埋在地下的石头,看不见也听不见,也无需思考。直到我想和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样永久睡去,他却在更深的黑暗中向我照出了一束光。”
第二天早上,我在床上睁开眼,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起来做了顿早饭,慢慢吃完,随后开车去上班。
经过广场的时候,我想起昨天兴旺说会来这摆摊,就往路边靠近。今天不是什么节假日,广场上零零散散的走着一些人,靠近路边的地方摆了一排摊位,都是卖水果的。这些摊位像超市里的货架一样整齐,我一眼就看到了兴旺那辆小三轮,兴旺眼睛很亮,也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把车停了,走过去和他说了句废话:
“摆摊啦?”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
“晨哥,太阳太大了,我得买个和他们一样的遮阳伞。”
我笑笑,“那当然,不然你搞个几天就要变成鱼干了。”
我们都相顾无话,我看了看他,点了支烟,问道:
“兴旺,你从家里出来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
我奇怪地问:
“你还去别的地方找过那姑娘?”
兴旺尴尬地说:
“嗯,刚开始跑错地方了。”
“现在有消息了吗?”
“没。”
我说:
“我熟人多,去帮你打听打听。”
他惊喜地问我:
“真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哥读书的时候也喜欢过女孩,知道你现在的感觉。”
他站起来搓了搓手,和我说:
“晨哥,你等我一下。”
我看他往广场旁边的小店跑,不一会,他拿了个黑色塑料袋过来递给我,我不看都知道里面是一条烟。
我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用。”
“给帮忙打听的那些人。”他嘿嘿一笑。
我接过来,轻笑道:
“兴旺也会这些世俗的东西。”
他抿了抿嘴,说:
“我出来后发现不这样别人不给帮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苦笑,“你手机号码多少?”
“我没有手机。”
“啊?”我惊奇地看着他,浑身就一件短袖、一条裤子、一双布鞋,“好吧,我家里有个以前我换下来的,明儿给你带来,有空我再带你去办张电话卡。”
我心说这真是个人才,也由不得他拒绝,就和他说了声回头见,上车走了。
这几天,我那些朋友打听来打听去,也没听说过这儿有个叫孙碧玉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太信任我的缘故,兴旺也不催我,每次见面也没怎么提这件事。这倒是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又和那些朋友说有没有认识隔壁镇的人,隔壁几个镇也帮忙打听一下。大概过了半个多月,那天晚上我接到朋友电话,对方说找到了。
“找到你说的那个叫孙碧玉的姑娘了,本地人,以前在外地的县城读过几年小学,我想八成和你说的是同一个人。她目前在隔壁镇子,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了。”
“好,谢谢你,过两天请你吃饭。”
对方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盛晨,兄弟劝你两句,以后喜欢一个姑娘,下手快点,不要每次都这样。”
我问:“什么意思?”
“这姑娘后天结婚。”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朋友的朋友是她大学同学。”
挂掉电话后,我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随便一动就能塌下来,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我该不该和兴旺说找到了。
我闭上眼睛,对着空荡的房间说了句:他妈的。
第二天下午,我把事情告诉了兴旺,他听完后低着头,良久无言,像个即将风化的雕塑,他最后抬起头对我说:
“晨哥,我要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她。”
他说的这些话和我当初对自己说过的一模一样。
我点点头,“收摊,我带你去。”
我回到家,把车换了,然后带着兴旺去镇上的服装店,给他买了身新衣服。前往隔壁镇子的路非常宽阔,午后很少有车行驶,兴旺坐在我旁边,吹着车里的空调,一直静静地望着窗外。他的眼神里有即将见到心仪之人的激动,也有对方即将嫁给别人的失落。我以前一直听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明天的新郎会不会迈进坟墓我不知道,但对于眼前这个少年来说,这场别人的婚姻也是他爱情的坟墓,此时此刻,他正在前往爱情坟墓的路上。
地址是一栋三层别墅,门口铺着红色的地毯,门上和窗户上都贴着大大的喜字。我停好车,几个人正站在门口说着什么,我带着兴旺来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
“你们好,打扰一下,这里是孙碧玉家么?”
他们的谈话被我打断,都转头看我:
“你好,你是?”
我笑了笑,给两个男人递了支烟,说:
“哦,我们是孙碧玉的同学,听说她结婚了,专门赶来道喜。”
他们都点了点头。
我紧接着问:“方便让我们见见她吗?”
“自然。”说话的男人走进屋里,喊出个女人来,对她说了些什么。
那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迎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对我们说:
“上去吧,她在楼上。”
我看了眼兴旺,对他说:
“走吧。”
他呆了好几秒才点了点头。
“你们是碧玉哪里的同学呀?”
“碧玉也真是的,关系好的同学也不知道通知一下,还要你们专程来。”
上楼的时候,那女人走在前面说着。我看看兴旺,他像个机器人一样迈着台阶,紧张得额头都渗出汗来了,眼睛不时看一下走在前面的女人,我猜他应该认出来了,这八成是孙碧玉的妈妈。
我们被安排在了二楼客厅,那女人给我们倒了杯茶,对我们说:
“你们先喝口茶,我去叫她。”
说完她就上楼去了。
等了大概十分钟,门外飘来一阵淡淡的异香,只见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个贵气的姑娘,头戴金色牡丹发簪,耳戴铂金镶玉耳垂,妆容精致,一身红色旗袍裹住全身,白玉般的手上戴着一个雪白的象牙镯,脚下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上面绣着七色彩凤。她轻移莲步,清淡的眼神看了看沙发上的我们,丹唇轻启:
“你们是?”
客厅落针可闻,我尴尬地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