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看来从前教你的那些身法,都没忘记。”姜凌月突然说。
持剑飘然伫立在空中的姜凌月是山头千年不化的积雪,亦是苍穹之上清冷孤傲的轮月,她骨子里透露出的隐隐神性让罗刹不由自主地垂眸不敢直视她,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后,姜凌月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继而对罗刹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中包含了太多东西,罗刹一时竟愣住了。
开始的时候,姜凌月也想过放下心中诸般牵挂专心陪在他身边,沐浴在月光下的女子眼睫轻颤,多年来,她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无非是因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既带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同时也成为了她向往普通人生活的枷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心怀大义,救济苍生,这便是她的宿命。
纵使命运如此,她也不曾否认过自己对眼前少年的情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这才是她应该坚守的信念。
罗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沉默,他犹豫着抬头看向那个飘然出尘的女子,“我背叛师门,堕入诡道,你为何不杀我。”
姜凌月却利落的将霜华收回剑鞘,良久她才开口,“你走吧,今晚我就当没见过你。”
罗刹缓慢掀起眼皮,他与她的对视中,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姜凌月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有个人在等你接她回来,别让她等太久。”
他抿唇再次戴好帽檐,本想即刻离去,但最终还是弯腰向姜凌月行了礼,“多谢,师姐…”
少年远去的身影逐渐模糊,微风吹动她的衣角,就像是想要把她拉向远处的少年一般,姜凌月定了定心神御剑回到灵霄门,正准备回屋休息,经过庭院时却看到叶尘一动不动的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这般情景,与她自己在后山时一模一样。
姜凌月站定在叶尘身后不远处,随后轻声唤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赏月。”叶尘没有回头。
清辉染透卷帘,叶尘忽然拿出玉箫放在唇边幽幽吹起,廊檐下高悬的灯笼发出淡淡微光,箫声婉转悠扬,但姜凌月也听出了几分寂寞,朦胧月色下,他迎风而立。
“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姑娘在灵霄门外打转,看衣服是青阳门弟子,她说想见见你。”姜凌月道。
箫声骤停,叶尘无奈扯出一丝笑容。
“去见见她吧,那姑娘等你很久了。”姜凌月说完便转身离去,她的背影依旧那样单薄。
夜已深,漫天繁星闪烁,沈秋宜站在灵霄门外独自徘徊,当那个翩然若仙的挺拔身影从薄雾中缓缓走出时,沈秋宜眼瞳一亮。
可不知为何,叶尘再没了先前温柔的模样,他走到距离沈秋宜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住脚步,双眸暗沉注视着她,叶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是在等她开口,沈秋宜那双眼睛明亮璀璨,她不由自主地朝他笑了出来,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在外面十分可爱,银色光芒洒落大地,她身后一片明亮。
“叶师兄,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沈秋宜歪头眨眼看他。
少女面对他的眼神总是那样直白,她见叶尘不说话,只好自顾自继续说,“六年前叶师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怕是没机会站在这里了,我承认,我对叶师兄你一见倾心,所以我才拼命修炼,想着未来能有足够的资格站在你面前见你。”
听到这里,叶尘神色略微柔和下来,“东海大战时,你拖住我那么久,早已让我刮目相看。”
兴许是过于激动,沈秋宜的袖中突然掉出一本蓝色的册子,这册子还正好掉在了叶尘脚边,一阵风过,书页被窣窣吹动,叶尘瞥到书页上的画面后瞳孔微颤。
沈秋宜慌忙捡起册子死死护在怀中,她满脸通红,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叶尘倒是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这里面画的人,都是我?”
沈秋宜小心翼翼抬眸望向叶尘,过后咬唇点了点头。
他再次笑了出来,一双含情眼蓄满温柔。
这六年来,她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着他的轮廓,但世间万物最害怕的就是遗忘,时间可以是一味治愈伤痛的良药,也可以是最无情的掠夺者。
她不想忘记他,所以才一笔笔把他画下来刻进心里。
“叶师兄,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姜师姐,刚才见到姜师姐和她交流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清冷如月高不可攀,但其实内心很温柔很强大的一个人,从前在青阳门的时候,就听闻姜师姐对仙道极为执着,她不管对谁都一副倔强孤傲,满不在乎的模样,青阳门里有很多人其实都不喜欢她,但我认为,她应该也会孤独,会寂寞,会迷惘,会悲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姜师姐她都不会被过去的那些痛苦绊住脚步,哪怕无人理解,无人陪伴她,她依旧会一人一剑,追寻她心中纯净赤诚的那份剑道和信念,”沈秋宜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认真的把我自己对你的情感告诉你,我不希望这件事情成为我的遗憾,下次再见时,我会尽全力打败你。”
沈秋宜最后深深看了眼叶尘,过后不带留恋的踏剑离去,烛光摇曳,叶尘停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叶尘才转身迈出踏上台阶的第一步。
潺潺流水穿过如茵的草地,身着胭脂色的少女正孤身在一处山野间炼制着丹药,水面上飘荡着若有似无的烟气,而她则轻松悬浮在半空中控制着药炉的火候,不远处的瀑布如白练一般飞流直下,落入谷底的水中则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犹如飞珠溅玉。
此地灵气充盈,风光似锦,岚卿卿熟练的勾勾手指,药炉下的真火便愈发猛烈,多年前与诡道的一场大战中,那时的她仙术尚为青涩,再加上对手强悍,一个没注意便中了毒宗的阴冷蛊毒——名唤鬼殇。
毒宗的蛊毒,向来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鬼殇毒性强悍,每到夜晚,中蛊之人体内便会冰火相冲,五脏六腑更是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好在岚卿卿根基扎实,能够一定程度上压制鬼殇带给她的伤害,但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她的时日便也所剩无几。
突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声响,惹的鸟儿一齐从飞向天空,岚卿卿警惕的将药炉收回纳戒,她小心翼翼的走到灌木丛旁,金铃簌簌,一张俊美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她视线中,岚卿卿定睛一瞧,此人喝的酩酊大醉,估计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岚卿卿有些头疼的将男子扶起来扔在旁边的树干上。
“好一个厉渊,真是冤家路窄。”岚卿卿嫌弃的瞥了一眼昏睡中的男子。
嘴上这么说着,岚卿卿却还是悉心的给厉渊喂下了一瓢清水,她又从别处找来一些野果放在厉渊身侧,少女倩丽窈窕的身影穿梭在树荫间,厉渊微微侧过头注视着她的背影,思绪随风悠悠飘远。
等岚卿卿回来时,厉渊依旧装作自己昏迷的样子,岚卿卿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厉渊心中暗乐,先前她就在古书上看到过,毒宗中道行高深之人的心头血可解世间万毒,这不是正好给她遇上个现成的,岚卿卿若有所思地玩弄着自己胸前的发丝,只不过想要得到心头血,必须得对方自愿取出才行。
“喂,你醒醒!”岚卿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没好气的喊道,“别在这给我装死啊!”
厉渊皱眉飞速抓住岚卿卿的手腕,他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女,金色的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厉渊幽潭般的眸子眯起,目光森冷异常,他的五官本就生的凌厉逼人,深邃的瞳孔中似蛰伏着一只猛兽,随时准备破牢而出。
“要不是看在你长的好看,本姑娘早就一巴掌上去了。”岚卿卿用劲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你给我松手!”岚卿卿满脸惊恐的望着他,“松手!”
厉渊直勾勾盯着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有病吧!”岚卿卿破口大骂,“自己喝多了走到这里来,还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厉渊脑中一阵刺痛,再看到一边被冷落许久的酒壶才如梦初醒,他尴尬的放开岚卿卿的手腕,别过头没有说话。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岚卿卿气鼓鼓的站起身,“我走了,您自己继续在这里待着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岚卿卿并没有真的离开,她装模做样的走到一旁坐到了柔软的草地上,厉渊疲惫的抬眸看着她并没有多言,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眼下浓重的乌青让岚卿卿微微愣神,她自然清楚厉渊到底是在为何事苦恼,但要是真让她对紫霓的行为说出些看法的话,她只觉得这姑娘傻的可怜。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别人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岚卿卿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在她眼中,人最先应该在乎的难道不是自己吗?再说那个少年与她立场本就相对,就算紫霓与他之间有情,又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喂,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人死不能复生。”岚卿卿拿起一颗果子递到厉渊眼前,“人死的意义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的妹妹很明显是前者。”
“为什么要留下来照顾我。”厉渊接过果子垂眸问。
岚卿卿嗤笑一声,“照顾你,是为了让你活着,这样未来我才能光明正大的打败你,我才不屑去做那些乘人之危的事情。”
厉渊用指腹蹭着果皮,他苦笑着摇头,“你说的对,霓儿她,是真的死了…走的干干净净,不曾留下任何东西,是我没能护好她…”
岚卿卿望着厉渊自责的模样也不禁动容,她往厉渊身边挪了挪,过后歪头盯着他,认着道,“紫霓姑娘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帮那个少年破解神器的屏障,但无形之中她也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想必现在有个人比你还要痛苦百倍。”
厉渊咬牙憋着怒火说,“她喜欢的那小子我见过,怎么配的上霓儿!现在霓儿不在了,说不定过个三五年他就会忘掉霓儿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霓儿从小就这样,什么事情考虑了所有人就是不考虑自己,她这一腔痴情,又能换来那小子多久的留恋呢。”
岚卿卿却笑着别过耳边的碎发,“这世上有痴情人,就会有负心人,无关其他,只关乎自己的信念,做选择从来都是叫人痛苦的事情,倒不如活的潇洒些,遵从自己的内心,有人选择孤苦一生,也有人选择将悲痛埋藏在心底向前看,这并不代表他不爱了,不过是造化弄人,命运使然,无可奈何罢了。”
厉渊深吸了一口气,他眸中的悲伤未曾减少半分,望着眼前明艳清灵的少女,厉渊扣紧手心,殷殷血痕缓慢从掌心蔓延出来,如果有一天,他要是爱上一个人,肯定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因为比起爱对方,他更爱自己。
岚卿卿玩弄着手中的狗尾巴草若有所思,两人虽然都没说话,但想的的却大差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