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心里憋了气的缘故,姜凌月回到灵霄门后便独自一人来到后山,清脆的鸟叫声悠扬婉转,她稍稍抬眸,远处那人趴在石桌上似是沉沉睡去,他肩头上停着几片褪色的竹叶,姜凌月放轻脚步来到他身边,伸出手替叶尘拂去了肩上的落叶。
叶尘指尖微微一动,但并没有醒来,姜凌月一身白衣不染半分红尘,那双平淡如水的双眸中在看见叶尘的瞬间惊起丝丝涟漪,回想起先前在东海发生的一切,她忍不住垂下眼睫轻叹,月华如水,姜凌月坐在叶尘一侧的石凳上静静眺望着远处茫茫云海。
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人注视的目光,叶尘皱眉睁开眼,只见姜凌月正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望着他,叶尘与月光下的姜凌月四目相视,他对眼前美丽的女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抱歉,我睡了很久吧。”
姜凌月慢慢转移开目光,“……没有。”
“看到你安全回来,我就放心了,”叶尘犹豫着说道,“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情,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等等。”姜凌月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叶尘,“我想…和你聊聊。”
叶尘勾着嘴角坐回姜凌月身边温柔道,“好,你说,我听。”
姜凌月攥紧衣袖忐忑开口,“之前的事情,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叶尘眸色微沉,沉默良久后他才缓缓出声,“我不会对你生气。”
见姜凌月迟迟不说话,叶尘突然嗤笑一声,道,“罗晓云那小子不会回来了吧,你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将他拉回正途,毕竟你与他相识较久,也许你的话他能够听进去。”
轻风阵阵,青丝飘动,此刻的白衣女子在月下美的如同一幅画,叶尘看的有些痴了,姜凌月认着抚摸着霜华的剑柄,“世事变幻无常,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一旦做出决定就不要想着回头,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同样,紫霓姑娘的离开让他选择停留在过去,这没有错。”
“他难道不是你的私心吗?”叶尘埋在心底许久的话语终于有了合适的时机问出口。
姜凌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抬头望向苍茫一片的天空,身后白纱阵阵泛起涟漪,“对我来说,不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做,不该说的话我也不会说…”
叶尘沉默听着,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她孤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所以……如果你愿意,”姜凌月突然开口,“以后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讲。”
缘如水,难再续,听弦断,痴心散,纵流年,盼相守。
片片竹叶飘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叶尘心中若有似无飘过一阵风,这阵风细微轻柔,令他失去了方向。
“好。”他低声应道。
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婆娑修长的竹影随风而动,袅袅夜雾腾升而起,姜凌月握着霜华的手紧了紧,她幽冷的双瞳轻颤,脑中思绪万千。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姜凌月记得,当初的罗晓云学习御剑飞行都十分困难,就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愚笨,在灵霄门修行许久,姜凌月也是第一次见到天资如此之差的人,但不知为何,她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后来,罗晓云成功学会御剑飞行的那一天,他激动的像个野孩子满后山跑,明明也是个年纪不小的人,折腾起来还是这般不克制,他开心极了,一片竹林都不够他耀武扬威,仗着自己身法轻盈在竹林间闪电般来回穿梭,姜凌月就那样静静的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夜晚后山光萤在草丛间流光闪烁,他便一时兴起脚踏佩剑身形似风用竹网捕捉着大小不一的萤虫。
罗晓云眼疾手快,没过多久他便带着一竹网的萤火虫来到她面前。
“师姐,我厉害吧!你快夸夸我!”
少年爽朗的笑声盈满林间,姜凌月看着他的样子心头暖意阵阵。
曾经的那种感觉,姜凌月从未忘记。
叶尘的开口打断了姜凌月的心绪,他走到她身侧慢慢舒了口气,“这天河扇此次你我真是拿的惭愧,紫霓姑娘的所作所为理应得到尊重,能让她走投无路使用灼魂焚体此等禁术,那屏障怕是你我也不好对付,她不光救了罗晓云,更是救了所有人,若当时再继续拖下去,待蛟龙彻底暴怒失控,怕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以一命换百命,真想不到有一天会看到诡道之人做这样的事。”
姜凌月在心底认同叶尘说的话,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清楚紫霓的离开对罗晓云意味着什么,他的离开,或者说他的不告而别,姜凌月能够理解也能够接受,所以,她又怎会出言劝他回头。
天光微亮时,罗刹孤身走到一小片隐藏在山林深处的湖边,清晨的露珠停滞在翠叶尖端闪烁着莹莹光亮,罗刹看着湖面上的光影,忽然觉得很像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疲惫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落寞的垂下头,罗刹额前银色的碎发被吹动,林间枯叶纷纷落下,耳畔若有似无传来深藏在回忆深处的浅笑声。
罗刹无意间抬头,却被刺目的朝阳晃了眼,林间风动不息,他于浅光照耀下看到了一张正对他微笑着的脸,青丝飞舞,紫衫浮动,那刻,他的眼中再容不下万物。
他抬脚想要抓住若隐若现的少女,记忆中那条浅紫色的发带轻柔流淌过他的手心,留不住唤不回,就像她当时义无反顾献祭自己时一样,待风止,一切归于平静,他眸中的光亮一闪而过,寂寂哀愁再次染上眼尾。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总是天真,天真的沉浸在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中,却忘记了好好将自己的情感告诉她,他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居然会有第二个人愿意付出一切对自己好,夺取天河扇时,他弄丢了她,现在,他又弄丢了自己,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坚定的握紧她的手,直至时间长河的尽头。
“紫霓,我好想你…”罗刹哽咽着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前些时日他从黑阴教弟子口中得知,灼魂焚体是以施咒者的神魂为引,全部灵力为祭,此法一出,施咒者的三魂七魄即刻离体,纵而肉身灰飞烟灭,永世不入轮回。
想到那日的情景,罗刹强忍下内心的悲痛,他面对着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罗刹何尝不知,紫霓回到他身边的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三魂七魄彻底消散,他就算是想找到紫霓的转世也不可能,此后这孤寂世间,不会再有半点她存在过的痕迹。
“哟,一个人在这儿呢。”一名身材高大,衣着妖娆的男人拎着酒壶来到罗刹身边。
“蛇尊。”罗刹向他点头致意。
蛇尊懒洋洋的活动了下肩膀,他随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丢给罗刹,“呐,教主让我给你的。”
“这是什么?”罗刹收回心绪皱眉看向红石玉佩。
“这是教主在寒溪谷的一位故人留给他的,见此物如见人,你要知道,黑阴教起死回生之术的本质不过是一命换一命,必须要愿意有人情愿献出自己的灵魂,再加上死者身前之物残留的灵力,方可后生,”蛇尊冷笑出声,“但这世上,人人都惜命,人人都想要长生,紫霓姑娘神魂俱灭,你现在第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去找找她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贴身之物,至于寒溪谷这位高人,你迟点再见他也无妨。”
“贴身之物…”罗刹仰头呢喃道。
记忆中,一枚精致小巧的香囊渐渐浮现,罗刹暗红色的双瞳猛地一亮,他略微激动的站起身对蛇尊说,“多谢蛇尊,我去去就回。”
“别忘了,你身上邪神的力量已经苏醒,你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它们,反之,它们会不择手段的控制你,”蛇尊语重心长的关照道,“再者,你不过一介半神,诛神咒的吞噬本就让你的邪神之力所剩无几,又是肉体凡胎,正道中能够对付你的人一抓一大把,自己小心着点吧。”
“…他们是不是都要杀我。”罗刹叹了口气问。
“邪神邪神,人如其名,他凝聚天地邪气而化生,初代邪神全盛时期搅的神人两界鸡犬不宁生灵涂炭,众仙祖合力才将其消灭,而你的存在,说难听点,不过是容纳初代邪神之力的容器,”蛇尊平淡的对罗刹说道,“待你肉身死去后,我们会取出你体内邪神的力量转为己用,从而一统诡道势力,所以你的利用价值就是,好好替我们供养着邪神之力,明白吗?”
罗刹眼睫不可控制的轻颤了颤,他苦笑着点头,“明白。”
这些势力的纷争和他没有关系,他不是邪神,也不想成为什么邪神。
他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想救自己心爱的人回来。
偷偷去往天云山的路上,罗刹把自己的帽檐压的很低很低,他趁着夜色快速来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罗刹伫立在原地眼眸深沉,玄色的衣角被微风吹动,昔日与白竹江念儿他们玩闹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罗刹沉默着抬手,一道血色的丝线便顺着他的指尖游离到了曾经埋下紫霓香囊的地方,他勾了勾手指,紫色的香囊便瞬间破土而出来到了罗刹手中,另一样和香囊埋在一起的东西,罗刹却还是将它留在了那里。
“什么人!”一道响亮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身后。
罗刹慌乱中咬牙离去,他飞出天云山穿梭在夜色茫茫的云海中,身后那人紧追不舍,甚至开始动用灵咒挡住他的去路,罗刹灵活躲避着来人的进攻,抬眸间,白纱舞动,飞花环体,女子手持剑柄上寒气阵阵,令人陡然生惧,罗刹微微晃神,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半空中,罗刹一来一回和白衣女子打的不可开交。
“三清聚顶,万元归宗!凤灵,焚天——!”
说罢,刺眼的白光乍现,一个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凝聚直奔罗刹而来,他艰难的躲避着,尔后飞速单手结印,皱眉低语道,“天地之数,五魔俱生,血刃——!”
狂风呼啸,罗刹的帽檐被吹下,他银色的长发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扎眼,未等那人反应过来,数十道煞气四溢的锋利血刃便向来人毫不留情的劈去,见状,女子快速挥剑催动灵力,双指扫过剑身,阵阵灵力瞬间扩散,顷刻间,那血刃便在强大的寒气波动中骤然冻结破碎。
“道生万物,正法乾坤!雨落,玄冰——!”
罗刹听到熟悉的玄冰诀后微微一笑,他转身看向来人,当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时,姜凌月猛地一怔,她立刻收回力量从高空缓缓降落至罗刹眼前,四周凝结的冰晶也骤然碎裂,在这个长久静谧的对视中,女子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罗刹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视,指尖微微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