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方孝孺自不必说,建文三傻中唯一一个稍微有点作用的,后被朱棣斩杀,作为史上唯一被诛十族之人,方孝孺可算名垂青史。
而那杨寓,在从政履历上更为风光,乍听这姓名或不起眼,可这杨寓另还有个名字,叫杨士奇。
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三杨”之首,作为辅政大臣,历经四朝,为大明的国力强盛立下汗马功劳。
这方孝孺和杨士奇,无论哪一个报上名号,都足叫陆羽惊掉下巴。
而另一位“只读圣贤书”的黄观,同样名头不小,有明一朝,就两人连中三元,其中一人是英宗时期的商辂,官至内阁首辅,而另外一个,便是这黄观。
由此可见,这黄观在修书治学上的本事,可谓历史罕见。
有这样三位仕坛翘楚,这国子学天字学舍,无愧之天下第一名头。
眼下,三人正聊得起劲,舍门却被人推开。
一个身形高瘦,生了副马脸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此人乃是天字学舍的舍长马君则。
马君则在后世官场,倒没太大成就,但既能与另外三人同舍而住,还能担当舍长,其本事也不低。
后世语文课本上必背的,宋濂所作的那篇《送东阳马生序》,其中的“马生”,就是当下这位天字学舍舍长,马君则。
一进门,听到三人所议之事,马君则立即咳嗽两声,制止道:“新司业来了,你们可得安分些,莫再乱嚼舌根,小心被人听了去,到时候免不了去那绳愆厅走一遭!”
此话一出,方孝孺三人登时闭了嘴,面露惧色。
绳愆厅,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所谓“绳愆”,即是以准绳衡量过失之意。
这绳愆厅,便是国子学中,专门纠正过失,处罚违规学子之处。
若有学子德行有失,或违背规章制度,便会被扭送至那里,遭受竹条抽打的刑罚。
读书人都好面子,若被人绑至绳愆厅,趴在红板凳上,挨那竹条抽打后腚,可想而知有多斯文扫地,颜面丧尽。
“唔……不谈了,再不妄议朝臣学官了……”
“咱们还是好好读书吧!”
方孝孺率先摆手,四人一哄而散。
这一场简短议会,就即解散。
……
初来国子学上任,当然得花几天时间熟悉环境,了解分内工作事宜。
陆羽适应了几日,渐渐熟悉国子学的工作。
相较先前的应天府尹,这司业之职,实可算是个闲差事。
司业乃是国子学次官,在学院内排名第二,只低那祭酒一筹,具体的工作嘛,自也是辅佐祭酒,执掌教学训导之责,说白了,就是后世的副校长。
这份工作,说难不难,说清闲潇洒,倒也未必,关键就在于,顶头上司祭酒大人,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若祭酒压根不管事,什么事都甩给手下人操办,那作为副手的司业自然要担当大任,劳心费力;但若祭酒大人尽责尽能,凡事亲力亲为,那陆羽作为副手,就只须在旁看着,没事鼓掌,喊六六六就够了。
好在,宋讷年纪虽长,倒还是个精力旺盛的老头儿,将国子学内诸般事务治理得井井有条,倒未给陆羽留下什么麻烦。
陆羽起初觉得,有如此尽职尽责的上司,自己倒可以享清福了。
可没两天,待他渐渐熟悉下来后,他便察觉出不对味了。
“司业大人,这是我国子学内学规,烦请司业大人熟背此规制,但凡有学子触犯,便要依规惩处。”
当手下人递来厚厚一大本规章制度时,陆羽还以为这是什么经学名箸,待听那人讲解后,他才大吃一惊。
好家伙,不愧是最高学府,光是学规就有足足近千页纸。
再翻开一看,这学规繁杂冗重之极,竟连学生几时起床,几时用餐,都有明确清晰的标准,而这些标准,制定得极其严苛,若有学生触犯,便要遭严惩。
举例示之,孔子有曰: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读书人俱都遵从的礼数,原本无可厚非,可在宋讷制定的学规中,若有学生触犯此规,便要被送去绳愆厅,挨十记竹条笞打。
再比如,生员当以学业为重,每年都有例行大考,若是大考成绩名列末数,也要挨顿笞打。
整本学规厚厚一大本,陆羽当然没法通篇看完。
可乍扫了几眼,他便惊得直冒冷汗。
“好家伙,我还寻思仗着工作之便,将那小鼻涕几人送来读书进修呢!若真送进来,只怕没两天,屁股就要被打肿了,如此严苛规章,这些学子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坐牢的?”
心下不忿,陆羽当即带着这本学规,找到那宋讷的廨舍。
“祭酒大人,下官已看完这学规,稍有些疑惑,还望大人指教!”
毕竟关系不熟,陆羽总不好太过直白地提意见,只能尽可能委婉地道出想法:
“这学规周详完备,对学子规定事无巨细,倒确能约束生员,敦促他们用心读书,只是……其中诸般刑惩,是否量刑过重?若只因用餐时说了句话,便要挨责打笞罚……是不是太过了些?”
这几日打交道下来,陆羽早知这宋讷是个老学究般的人物,放到后世可当得起“严师”之名。
而宋讷的回答,也不愧这“严师”形象。
“陆司业此言不妥,我国子学生员,俱是国之干材,日后可是要进入朝堂,为官拜相的。”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倘若连这点规章制度都无法遵守,如何能克己正身,养成恭谨守序的好习性?”
“须知国子学生员大多出身不凡,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如若不在我学院中吃些苦头,日后待他们当了官,如何能体谅百姓疾苦,如何能与百姓共情?”
饶是陆羽口舌凌厉、能言善辩,可听了这一番慷慨陈词,他也无话可说。
罢了罢了,反正受罪的是那些生员,与我这司业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