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在上!你这是养了只什么品种的孽畜?”
艾斯特倒是满意银狮的反应。据她观察,弥尔蒙主任的意识恐怕已经受了动物躯体的影响,行为愈发趋近于猫,但当今要务不是推测,而是问明来客的身份:
“谢谢,你是?”
“亚德瓦尔,你的朋友没有提前通知吗?看你不像在生长期,语言表达能力还这么贫瘠,真不知道优秀在…”说着,亚德瓦尔的目光刮过艾斯特的身材,脸色登时难堪至极,手里的笔记都拿不稳了,“哼,你们这些离乡者就是被朝晟的食用激素害了!早熟后必有早衰,多做血项检查吧!”
看到笔记侧面的签名,艾斯特方才明白,她应当是学弟说过的那位“邮差”,茅塞顿开:
“你是在羡慕我的身材?”
“胡说!谁会羡慕成天负重运动的小毛孩?”
“嗯,我倒是认为你的身材更便利,运动能力更优异。”
亚德瓦尔的脸时青时紫,花去好长时间才恢复正常:
“牙尖嘴利的家伙!拿着吧,他给你搜集的资料,给我认真读上三回!”
“嗯,我会的。”
艾斯特接过笔记,随手一翻,便瞧见学弟夹在笔记里的便签。学弟向她阐明了亚德瓦尔家道中落、勤工俭学、生活拮据的状况,称亚德瓦尔是个好姑娘,如果艾斯特有心,劳烦她多多照应,帮亚德瓦尔减轻些生活的负担。
殊不知,一年以后,当刘刕回顾他在极地的旅程,想通了因他睡过头而忘了打电话拦截那本笔记而引发出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了大地秩序的崩溃,他宁可学那复苏的神祇,在天际山脚一梦长眠,最好睡个“三魂归来天地变,梦醒不觉已千年”,从而躲过命运挥来的重拳。
至于现在,对外来一无所知的艾斯特不过略加思索,便拦住打算告辞的亚德瓦尔:
“谢谢你不远万里转送他的学习资料,有空去聚一餐吗?”
“吃饭?算了吧,我们又不熟。”
“说相遇是久别重逢的缘分,我们不妨就此结识,交心照情。”
“你这离乡者,还真是伶牙俐齿呢,”亚德瓦尔仿佛受到了挑衅,金色的瞳孔收为锋刃状,“权之木的餐饮店都比较一般,如果去别的地方吃饭,我可不买单啊?”
艾斯特欣然应允,换装出行。而银狮被腰带抽懵了,虽无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却异常恐惧。它躲在窗帘后,等到艾斯特出门才拨开窗户,找它的好学徒黎思德求助去了。
黎思德仍是老样子。他霸占着讲台,宣传一些反科学的观点,并为自己加油打气:
“不要轻易言弃!同学们,当你想放弃自己观点的时,请慎重!因为成功之路可能就在你的脚下,只需稍加忍耐便可掀开文明的新篇章!”
眼镜男已是见怪不怪了。他瞄着黎思德那几根刚接好的手指,捂脸苦笑:
“有福不享,没苦硬吃,唉!
咱们得上哪儿才能找到第二个跟他一样的傻瓜呢?”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是各玩各的,没一个人在乎眼镜男讲了什么。黎思德见大家注意力涣散,气得直拍桌,一咬牙,又从实验室抓了两只猴子,非说上回实验有误,他得抱着严谨的态度再求证一回情绪与祈信之力的联系。
眼镜男收拾书包,不准备看虐待动物的表演了。可一道激荡的冲击声阻止了他,是瘦高个拍案而起,夺走黎思德的教鞭,大加批判:
“黎思德!你的脑子是有毛病吗?不准虐杀动物!”
“放屁!手给我松开!”黎思德力气没瘦高个大,抢红了脸也争不来那条教鞭,“我是为科学实验!为了科学研究!再说,屠夫、猎人不也杀动物?怎么没人管他们?可见宰杀畜生是天经地义的!”
“胡说!
你明明就是虐杀动物,别拿屠夫、猎人狡辩!
屠夫、猎人杀动物是为了吃、为了赚钱,你为了什么?你根本不是为了科研,你是在享受虐杀动物的过程!”
“放你妈的屁!我哪有!”
“看,你着急了!你心里也清楚,你只是为了杀而杀,借虐杀动物发泄欲望!
黎思德,不要因为被人戳穿了就强词夺理,这样是很埋汰的!”
黎思德松开手,屈肘握拳,两腿深蹲,放声高吼,撞向瘦高个,不知是第几回和他打成一团。同学们乐得如此,也不拉架,陪着箱子里的猴子一齐看戏,喝汽水的喝汽水,咬坚果的咬坚果,不亦乐乎。
欢乐的氛围总是容易被冲淡的。恰逢周末休假,在学校住宿五天的阿纳塔回到家,被一堆作业搞得愁眉苦脸,连和赛尔游戏的余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让阿纳塔头疼的,是文学老师布置的作业,主题是研读一篇文章,并写下读后感,在下周一开课前上交。
这篇文章的内容,赛尔也粗略地读了一遍,是讲自然界中的布谷鸟从不主动筑巢,而是瞄准一些体型不如它的小鸟,在繁殖期间,趁小鸟外出时将自己的蛋产在小鸟的巢中,与小鸟的蛋混在一起,骗小鸟帮他们孵化。如果小鸟发现了它们的行为,将它们的蛋啄破或推出巢穴,它们便会施加报复,破坏小鸟的蛋与巢;如果小鸟没有看破它们的阴谋,帮它们孵化了蛋,它们就会在小鸟破壳时霸占小鸟的巢穴,赶走小鸟,把小鸟的孩子们当成自家的储备粮。
阿纳塔读完后,纵使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几个单词的文章:
“真是的,老师想要我们写什么呀?抨击布谷鸟的繁殖策略卑鄙无耻么?可我们的生物老师在上学期才讲过,每一种动物的生存方式都是随环境而演化的,是环境造就了动物,如果要抨击,也该从环境抨击…
可究竟是什么环境,才会让布谷鸟通过这种方式繁殖后代?赛尔哥哥,能用你的祈信之力帮我一探究竟吗?”
赛尔不好说他的视界许是没发展到能看清动物千万年的演化,便从文章入手,结合行走各地的经验,教阿纳塔解题:
“人布置的题目,归根结底是为了解决人提出的问题。老师想要你写的,绝不是自然科学的议论文。”
“那他是想要我写什么呢?”
“你看注释,这篇文章取自格威兰的文学杂志,非学术性…老师既然特意标注,就是想让你注意到这个信息点。”
“所以?”阿纳塔小手一摊,懵懂无措。
“所以老师应该是想让你借题发挥,剖析格威兰的社会问题…”阿纳塔的理科成绩确实优秀,但文化课上的悟性着实让赛尔头疼,“你想,布谷鸟的行为,最接近哪一类人呢?”
阿纳塔犹豫片刻,谨慎又担忧地呢喃道:
“我爸爸吗?”
“不,是王庭,是格威兰的统治者啊!”赛尔怎也猜不到,阿纳塔会往他的父亲身上联想,哭笑不得又心疼不已,“他们靠着帝皇钦定的正统,躲在祖先的福荫之下,浪费了大量的资源,攫取了巨额的财富,却丑闻频出,朝令夕改,行政执法全凭个人之好恶。他们吸着全格威兰人的血,占用着全格威兰的土地,却心安理得而不思悔改,更压榨北共治区,每逢经济下行、丑闻曝光,则煽动陆军攻打真理教。而遇见帝皇使者,他们好比是布谷鸟进了鹰巢,束手待毙…这样写,你的老师能满意了。”
阿纳塔把铅笔夹在鼻子与上唇之间,两手的食指顶着太阳穴,画起圆圈:
“王庭啊…王庭,格威兰习惯王庭,就像瑟兰习惯朝晟,南共治区习惯班布爷爷,朝晟习惯了奇迹之网,圣恩者习惯了祈信之力?
这要是发散下去,得是多大的命题啊,没有几万字,哪能写彻底呢?”
赛尔陡然一颤,猛然想到了什么,心念难平。他走向窗边,背对着阿纳塔,策动了视界,远望身处圣环殿的班布先生,在班布先生睁眼的那一刹坚定起立。他定下决心,宣告信念的声音犹如工匠在锻造钢铁,透着穿越所有的力量和凝聚一切的勇气:
“阿纳塔,我会打败先祖,我会打败爷爷的。”
“赛尔哥哥,别说笑啦…”阿纳塔拿好钢笔,写下读后感的开头,“光打败班布爷爷有什么用呢?还有祈信之力,还有圣恩者,还有那么多的军队,那么多的大老板,那么多的工厂主啊、黑帮头目啊、政府官员啊。布谷鸟啊布谷鸟,这些都是布谷鸟,而布谷鸟迫害的那些小鸟之于更小更弱的鸟,也是一种布谷鸟嘛,对不对?说到底,我们全是布谷鸟,多少都会侵占别人的巢穴吧?赛尔哥哥,你说是吧?”
赛尔没有回答。
待阿纳塔回头,他才发现,赛尔早已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敞开的窗,和窗外风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