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遇到您的同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历史遗留问题而已。”

“我可以为您请一位医生。您为和平付出了一切，青春、鲜血和亲人，理应享受最好的医疗保障。”

“合格的战士是上级需要的任何样子。五十年前，我的国家被两个虎视眈眈的邻居瓜分，我放下锄头，扛起武器，参加了一场必败的战争。我们有世界最强大的骑兵部队，但敌人有坦克。曾经拯救欧洲的天主之矛，面对装甲集群，像一块块蛋糕撞在了猎刀上。四十年前，战火烧至脚下的城市，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三十年前，响应工业发展计划，我和故土道了永别；现在，我再没有任何诉求。”

“我不同意您的观点，您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而非被政治家操控。”

“那正义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您的城市档案馆里不会记载这样一则故事，东方的邻居意图彻底摧垮占领区的反抗意志，屠杀了我们两万多名民族精英。”

“——！”

“您瞧，几个世纪以来，侵略者的铁骑践踏农田，国家覆灭的谣传从未停止，说我们国力衰竭，人民被耻辱地奴役了。但如今的事实证明，它依然坚定地存在着，甚至获得了无上光荣的胜利，胜利不属于机关算尽的政治家，属于每一位勇敢的自由卫士。”

“我会把真相记录下来，真相本身比真相的作用重要得多。”

“记录真相的人比真相本身重要得多。现在并非真相至上的年代，因为历史记录员首要考虑的是生存问题。我们的政府流亡到伦敦，西科尔将军继续领导抵抗运动，应当局邀请参加一次神秘术展览会。他意识到神秘学家对战争天平的重要影响。猛兽有猛兽的权谋，昆虫有昆虫的智慧。”

“昆虫的智慧？”

“复国计划绝无可能依靠心怀鬼胎的盟友。为避免成为猛兽的菜品，我们必须依靠自身力量拼出一个席位。西科尔将军组建了一支包括人类和神秘学家的精锐部队，代号‘尖啸’，象征翼骑兵冲锋时的声音，希望从破碎的故土中拾起过去的荣光。”

“您曾是‘尖啸’小队的成员？”

“我是其中的人类成员。相处磨合中，我发现神秘学家大抵分为两种，一类完美利用这份上天的恩赐，一种则被诅咒追赶着前进。虽秉性各异，队员们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队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不容小觑。”

“恕我冒昧，‘尖啸’小队不可避免地与其他军事力量合作，他们难道没有觊觎这支特殊小队吗？”

“何止觊觎。但西科尔将军竭力阻拦我们卷入政治斗争。惨案发生后，他说，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同胞的悲苦哀嚎，如同乱箭穿心。”

“这两件事情，真的可以联系在一起吗？”

“凶手至今尚未坦白罪行，何谈忏悔。其中原因更无从知晓。1942年，战争迎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苏伊士运河危在旦夕，黄河流域饿殍千里，伏尔加河畔，新兵平均存活时间不超过几个小时。尖啸小队的神秘学家奉命登陆地中海的小岛执行侦察破坏任务。上级警告，敌人极有可能使用神秘术研制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其实验基地正位于那座小岛。普通人难以接近，唯有神秘学家凭借特殊体质方能登岛侦察。”

“各个战场的盟军在那一年都取得了转折性的胜利，包括您和小队的功劳。”

“不，小队任务失败了。出海第二天的夜晚，他们遭遇了毁灭性的海难，电波结尾嘈杂难辨，唯有一个词不断重复：暴雨。”

“暴雨？”

“对，暴雨，从天而降的暴雨，有可能是针对神秘学家的武器。‘尖啸’小队经此重创，变成了一支普通的侦查分队。1943年，西科尔将军在空难中不幸逝世，没人再有团结神秘学家的魄力。战争结束以后，意大利水手发现了他们的乘船，船内淡水食物充足，没有任何遇袭的痕迹，甲板上甚至残留着项链和婚戒。船员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很抱歉听起悲伤的往事。”

老人颤颤巍巍地捧起勇气十字勋章，试图送给面前的年轻女孩。

她闪躲开不期的嘉奖。

“这是您的荣誉，是您在人类解放战争中杰出贡献的凭证，是您勇气的象征。”

他枯萎的眼窝焕发出新生，故乡景色恍如昨日。阳光照耀下的金黄麦田，波光粼粼的维斯瓦河，村庄山野间弥漫起蓝色雾气，古老的城堡和教堂隐约闪烁其中。

首都轰轰烈烈的起义，他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城市在敌人的疯狂报复中被夷为平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烟尘，随处可见玻璃碎片、焦黑的家具和惨白的骨骸。

“我的勇气已经在数十年岁月蹉跎中消磨殆尽。眼睛挡上布条，傲慢与偏见将会吸引所有迷失方向的手。我没有能力改变政治家们的决策，但至少能用力所能及的举措拯救更多无辜者。这里是你的国家，未来也是你的未来。人们摒弃思想，但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希望，让我想起过去的战友。西科尔将军用实践证明，人类和神秘学家亲密无间生活在一起绝非天方夜谭。我不想抹去往事上的灰尘，它们本应长眠地底。您让我的观点发生转变，我相信您能用双手和灰土石块，垒出一座坚固的通天之塔。”

“谢谢您，但勇气不是勋章，而是所做的事。”

老人燃尽眼中光明，疲惫地吩咐：“叫瑞卡进来吧，我还有话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