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调查取证,却不想被皇帝老儿轻飘飘地派了个任务,那厮在祭祀之后带着我们走回皇宫,说是设宴款待,实则是骗人干活,我才吃了几口,便听到皇帝老儿慈爱的声音:“过几日便是宁儿生辰了。”我感动地抬头看向他,想着皇家无情真是小说中扯得最大的谎,却听到那厮的下一句话:“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换成人话就是:主线任务更新,并且在启动游戏时自动接入剧情。我只好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过场动画”,心中却已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友好的问候还没说出口,只听坐在下首最前排的母亲应了声:“是,皇兄想让宁儿去何处历练?”
她皇兄笑起来,语气像哄小孩儿似的:“道儿近几年在北境守边,已有两年未曾回过京了,宁儿去那边随便走走,待道儿处理完那边的事务,就顺便接他回来吧。”
中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此话看似是让我北境旅游,然而细一思索,就知道他是让我去解决北方妖王手下大妖叛乱的事,再同他的儿子一起进宫述职。不晓得他老人家平日与臣子议事时,是否也是这样委婉。
我偷偷去瞧皇后的神情,但或许是她已在深宫内过了太久,早已练就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我竟没瞧出她有什么表情。
算算日子,我的生辰距今仅剩五日了,这五日内,除临别送行外,我见不到太后和皇后,于是在宫宴结束后,我果断溜进了皇后寝宫。
皇后满脸笑意:“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一定会来,一早就等在这里了。”
我自然也跟着笑:“皇后娘娘神机妙算,可算出我的来意了吗?”
她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你竟不是想我了,才来看我的?”
这种时候,撒娇显然才是上上策,于是我站到她身侧,拽着她的袖子来回摇晃:“我就是想舅母想得紧,所以特意溜过来的。”
站在一旁的文欣姑姑也一脸姨母笑:“哎哟,咱们郡主,就是招人疼。”
皇后娘娘握住我的手:“可不是?我当时若是生个女孩儿就好了。”
这话出自真心,可是由XY染色体决定的性别,不是凭意愿就能够改变的。
我懒得继续客套,遂开口问道:“舅母可有话要我带给六殿下?”
她张了张嘴,怔愣片刻:“倒也没什么要带的话,他大约是恨我的。”
文欣姑姑或许是想说什么话圆场,可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所以然,嘴张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怎么会呢?”
这不得不提到我那位在北境戍边的表哥,他有天下最高贵的出身,却偏偏有个当太子的同胞哥哥。若如皇后所说,他是位公主,那他一定会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可他偏偏是个皇子。在我的记忆中,太子与六皇子姚望道曾是一对关系非常要好的兄弟,直到六皇子五年前上朝听政。若有一名皇子极为优秀,那是皇家之幸,若有两名皇子非常优秀,那是国家之幸,但若是这两名皇子同母所生,那可就算不上什么幸事了。皇后到底是稳居后位多年的宫斗冠军,很快便嗅到二人间隐隐约约的火药味,恰逢北境守军内乱,找机会与幼子大吵一架,给皇帝老儿吹了几日枕边风,终于将姚望道送去北境,指望他安安分分待几年,待太子稳坐东宫后,再找由头调回京,做个闲散王爷便好。
可即便是贫瘠的北境也难掩姚望道的才华,短短三年间,他先平守军内乱,又三次将意图进犯的北蛮打回老家,再待下去,恐怕太子位子还没坐稳,就已经被远在北境的六弟吓死了,帝后二人不知又想了什么法子,总之看这意思,是想把姚望道放在眼前了。
我只好看着皇后娘娘的眼睛:“舅母,六殿下若是公主,她大概是难逃和亲命运,此刻已远在蛮夷之地受苦多年了,他是皇子没什么不好,手中铁可以保护百姓安居乐业,亦可保护自己不受侵犯,我虽与他交集不多,但我信他是正人君子,不会做下窃国之事,同样信他心中清明,不会记恨舅母,舅母不过是关心则乱,所以有此担心,依我愚见,六殿下必是念着舅母的。”
我无法认同“公主就该出去和亲”的理念,也并不觉得女孩子不能保家卫国,可是此情此景,我只能想到这一种让她欣慰些的方法,可见我确实是个废物点心。
皇后娘娘大约是听进去了,又朝我笑了起来,口中说出的话却仍是不怎么正能量:“可我到底是欠他的。”
我又与皇后娘娘说了几句,眼看宫门要落锁,我才一路飞奔,冲出了这重重高墙,我站在宫外,瞧着那一座由权力铸成的牢笼,不由感叹:婚姻到底给女人带来了什么?
我想,我还是更喜欢母亲那样的生活,每日在公主府中潇洒快活,想去哪里去哪里,简直人生赢家,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月浅灯深时,想起我那位未曾谋面的父亲。我不知道那是一段怎样的爱情,是轰轰烈烈或是平淡如水,同样不知另一位主角是已赴黄泉还是始乱终弃。也不知道,她如何思念她看似尚在人世,实则早已香消玉殒的女儿。我只知道,我刚站在公主府门口,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一扇大门,靖安长公主,我这一世的母亲,她从府中走出,瞧见我时眸中闪着欣慰的光,嘴上却说着埋怨的话:“你这孩子,我以为你被皇后的糕点勾了魂魄,我正准备拿着赎金去宫里救你呢。”
那一刻,我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回家的实感,在异世界漂泊的灵魂仿佛终于有了归所,我不明白她究竟怎样才熬过丧子之痛,也不明白她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安然做一个终身不嫁的公主,但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苦,好像早已随着月亮的升起而消解了,我使劲儿往她怀里钻:“那母亲准备了多少赎金啊,少了我可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