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披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墨镜,顶着黑色圆顶礼帽的男青年时不时地抬起自已那戴着朴实无华的金表的手确认着时间,似乎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些什么,嘴里还叼着根未点燃的烟。
男人这样一身黑的打扮,如果不是急着去砍人的,就是急着去送葬的,反正两者都是要送人上路的。
在男人的身后是与这落后而又偏远的小山村显得格格不入的一座崭新的欧式三层小洋楼。
三层小洋楼边上挤满了不少有着浓厚乡土气息和文学研究价值近乎百年历史的华夏传统土坯房。
只可惜这些老古董空有古董的岁月与破旧,在这遍远地区的愚昧无知的村民眼中它们却丝毫没有百年古物所该有的价值,终究不过是自己不得不住想翻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被迫用来遮风挡雨随时可能会塌了的破房子罢了,哪有这被围墙包裹自带小花园的三层小楼气派?
虽然自1978年12月改革开放开始已经过去了整整20个年头,再过不久便要迈入世纪末的1999年,一个全新的时代既将到来,可改革的春风在吹向这偏远山区时依旧被这崎岖难行的山路绊住了脚步。
高耸的围墙包裹着精致的小花园和墙壁上装饰着精美雕花的三层小洋楼拒绝着外人好奇的视线,一条光滑大理石铺就的小路从围墙上那不锈钢制的华丽铁门横穿花园连接起那优雅精美的小洋楼。
整体浅色调显得格外素雅的三层小楼外侧墙壁上却被人用鲜艳的红色油漆写上了“拒绝封建迷信,崇尚科学文明”几个大字,使得这看似与这偏远小山村显得格格不入的三层小洋楼又似乎完美地融入进了周围这些老古董中去。
改革的春风在玩命地攀爬崇山峻岭时多少还是有些苟廷残喘的微风吹进了这被群山围堵的山中村落。
村民们也说不清楚这气派的三层楼究竟是何时盖好的,在那些落后愚昧的山中土鳖眼中,哪怕是过去地主老财的大宅子也是远不及这小小的三层楼气派的。
大山里与世隔绝的村民们可不晓得什么叫西方建筑,欧式风格,什么叫哥特式,什么叫巴洛克建筑,什么又叫洛可可风格。
对他们而言房子便是房子,别人造成这样能住,我也造成这样去住,运气好还可以传给下一代。
在他们心目中恐怕也只有在过去除四旧时被拆掉的那村里供奉的土地庙才能有这三层楼一般高吧?
而对某些尚未被改革春风洗礼过的山中愚民来说这小小的三层楼仿佛连接着天与地。
在这座造型典雅而又华丽的小楼楼顶阳台上似乎伸一下手便能触摸到这遥不可及的天空,凝听到来自天上神明的声音吧?
自古以来人们对高处、对那些远在天边却又虚无缥缈的未知存在总是有着某种异样的崇拜和恐惧。
井中之蛙不晓天之宽广却又渴求着天之蓝。
以群山作井,无知的村民们又和那井中之蛙有什么分别呢?
山的那头是什么呢?人们都说山的那头是海,但也许只是一潭稍大些的湖。
别跟井中蛙们讲什么下西洋,去欧洲,他们会误以为你说的是西边那高?入云的高山过去的那条大湖和那湖旁的小城。
但井中蛙们也只是听说过西边有条大湖,湖旁有座小城,很繁华。
有多繁华?
不知道,连繁华二字都不会写的井中蛙们又怎么可能会晓得何为繁华?
毕竟过去得爬山,先别提这深山老林里豺狼虎豹到处跑,毒虫毒沼不会少,便是这峭壁悬崖无路行的山也是爬完一座接一座。能活着过去的自然不会回来,不能活着过去的自然也回不来,理所当然的没人告诉井中之蛙的繁华二字何解。
如果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友人出现在这里,愚昧无知的村民们虽然知道大家都长得人模人样但那老外明显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肯定无可争议是人的,而那老外到底是不是人便很难说了,即使那老外长得像是个人。
毕竟井中蛙们可不认识某位叫做达尔文的先生,不知道什么叫适者生存,什么叫物竞天择,什么叫生物的多样性,什么叫生物的亲缘关系,什么又叫达尔达进化论。
倘若老外真不是人,那显然不是神仙便是鬼怪。
可在从未见过神明又相信神明真实存在的愚昧村民眼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也终究不过是靠口口相传的道听途说,以及自己盲目崇拜的添油加醋。
但既然是在华夏土地里流传的神,可以不长人样那肯定得有华夏本土的特征吧?显然那不是人的老外可不像神仙,那便自然是什么修成人形的乡野精怪吧?
而那些洋鬼子眼瞳深处那抹仿佛来自地府冥火一般的蓝和那苍白的肤色在村民自古以来的口口相传中不就与那来自地府深处游荡的恶鬼如出一辙吗?
如果是个身材凹凸有致的洋妞鬼子,说不定某些良善又有些寂寞的男性村民们还能脑补出一段村头某某某当年外出深山采药时无意中救下了一只受伤的白狐,那只白狐修行多年后终得化做人形,救命之恩自然无以为报,只得寻将过来以身相许的传世佳话。
而某些心思缜密的女性村民说不定也会留下某只成精的狐狸闲着没事化成娇滴滴的姑娘来勾引这大山深处的村中男性为祸一方的故事。
如果是个高大威猛,帅气英俊的男洋鬼子,说不定某些心思缜密的男村民们又能留下恶鬼索命,强抢民女的恐怖传说。
至于某些良善又有些寂寞的女性村民想必断不会留下村头某某的姑娘当年外出深山采药时无竟中救下一只受伤的白狐,那白狐修行多年后终得比做人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寻将过来娶作发妻的爱情故事。
偏远乡村的的妇人们总是更本分些的。
当然这狐狸也可以是条青蛇,野鸡,黄鼠狼,……说不定是黄鼠狼,毕竟都是金毛,颜色也差不多,况且在乡村民间流传的志怪传说中出马仙里黄大仙的名头那也是响当当的。
……
“嗡嗡嗡……”
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从远处飘来。
一直着急等待的男人注视着远处细小的白点逐渐放大,在周围村民惊奇的目光中一辆白色的马自达骄车飞快地从远处驶来然后缓缓地停在了等待着的男人身边。
偏远山村土路飞扬的泥沙令这辆本应崭新的白色骄车看起来历经风霜,所幸在这破败落后的偏远乡村里哪怕是这辆迟到了的脏骄车也是难得的稀罕物,像是珍贵的百年老古董,虽然这里有的是百年老古董。
一位同样身着黑色西装,打着黑色领戴,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利落地从汽车驾驶位走下后赔笑着地为风衣青年点着嘴角的烟,风衣青年顺手把西装男人的打火机收进自己口袋吸了口烟却是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傻柱啊我就说你开这车在这山里也是会堵的。”
风衣青年有些理所当然地说着,随手将手中才点燃的香烟一甩,走上傻柱为他打开的车门用眼神示意傻柱尽快开车。
“实在抱歉,凯哥,我尽快。”
傻柱赔着笑利落着驾驶着马自达离开了村子。
……
满是泥污的马自达飞快地行驶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坑坑洼洼的土路让车震得历害,颠得庞凯左摇右晃,蹦来蹦出,再加上车内一种莫名的气味不断地飘散,一种不可名状的恶心感直冲庞凯脑门。
庞凯开始有些后悔为了所谓的腔调硬是搞来了这辆对于这些井中蛙们而言极为稀罕的骄车。
虽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这偏远的群山终于是开辟出了条可以通行的土路,可山路终究还是崎岖了些,一边是悬崖绝壁,一边又是万丈深渊,不仅要担心车子坠入深渊,又要担心山石自绝壁滑落。
可惜实在没办法搞来价值更为高昂的奔驰,宝马或者奥迪,想必这些车的减震肯定是要更牢靠些的吧?
不过对于这些完全不认识车子品牌,甚至可能都不认识什么叫车的井中之蛙们而言,只要有辆车,那便够了,够够的了。
……
经过煎熬的等待,马自达骄车终于是驶出了如银蛇般蜿蜒盘旋的山路,驶入了相对平缓的马路。
庞凯随手摇下车窗,感受着风从指尖轻轻滑过,试图呼吸一些车窗外的新鲜空气。
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在不断地变幻,又似乎一直不曾改变,远远眺望过去长满茂盛树木的小山丘之后依旧是长满茂盛树木的小山丘,群山之后仍旧还是群山,仿佛眼前的山这辈子也无法跨越。
闻着山间泥土的芬芳,庞凯略显厌恶地看着半山腰的田地里不时闪过的些许人影。
不知是周边哪个村落里的农民们正在田间辛勤地劳作着。
村民们在田地里不断地挥洒着某种黄褐色物体,闻着这源自自然又将归于自然的味道,本想呼吸点新鲜空气的庞凯脑门的不适感愈发强烈,某种恶心感不断冲击着他的喉咙想要倾泻而出。
庞凯不禁开始怀念起了都市里那令他早已闻不出任何异味的空气了,果然闻惯了繁华都市气味的他早已无法适应家乡的土臭味了啊!
庞凯趴在窗头,窗外旧的身影不断远去然后消失,新的身影又再次出现,看起来落后贫穷的荒野地方原来竟有这么多人接连不断,接连不断的大山困着这些接连不断的土鳖们让他们只能在这被接连不断的山围绕的井中挣扎着活着。
这般勤劳又有何用?庄稼还不够果腹。
辛勤劳作的井中蛙们惊恐着看着这辆路过的骄车,像是看见来自远古的凶兽,又像是神灵的坐椅,毕竟对于未见的事物,无知的井底之蛙们总是不乏想象力的。
村民们并不愚昧,因为他们有的是想象;
村民们的确愚味,因为他们只能靠想象。
庞凯也不想吓着井中蛙们,可惜路只有一条。
是的,路只有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
路不好走,路自然不好走,想要路好走,终究还是要修路的。
所以庞凯决定要修路了。
庞凯侧眼瞄着这些人,上到随时入土的老头,下至半大会走的孩童,有无数人,又像是一个人。
这般像死了一样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
庞凯想不明白。
他们所渴望的明天到头来不过还是像今天一样是早已虚幻逝去的昨天罢了。
可井中蛙们就是想活着,像条狗一样活着也行,结果活着连狗都不如。
今天的天气不知为何如此诡异,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的大雨,看着淋成落汤鸡的井中蛙们,庞凯真担心这连绵不断的大雨令头顶上那光颓颓的山石滑落引起滑坡,毕章井中蛙们虽然死了但就是希望活着。
庞凯的恶心感并没有得到缓解,但也不得以摇起了车窗,不至于让泥水溅到身上,弄脏他那身如白雪般干净的黑衣裳,人总是要体面些的。
车子行驶在泥泞不堪的泥地中,泼溅的泥水让这本就落满灰尘的骄车愈发如同报废了一样。
“凯哥,放心,马上就到了。”
傻柱虽然并没有和庞凯一道去过京城,但也曾在附近的小镇子上混过一段时间,当过混混头子,多少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后来被警察抓住进出关了一阵子出来后便跟着庞凯混了。
在庞凯的恳求下,靠谱的傻柱如愿地为庞凯弄来了这辆马自达骄车,而且没料到傻柱这小子车技还不是一般的溜。
纵使大雨倾盆,驾驶位上的傻柱依旧稳健把握着方向盘,车子虽然颠簸,主要还是山路难行。
……
……
日落西山,幕色渐起,车子伴着风雨缓缓地驶入小镇里某个大户人家的门口,傻柱撑起伞熟练地为庞凯打开车门。
庞凯有些虚弱地走下车,一路上的颠簸和脑门一直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令他有气无力。
“虽然错过了饭点,终究还是赶上了,只是可惜没能蹭上兄弟最后一口饭,他欠我的钱都没还呢。”
庞凯望着眼前的三合院,虽说还没有他的三层楼高,却也足够气派,是个阔气的地主老财家。
院门口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着光,似乎是在为迷失的亡魂指引回家的方向。
庞凯接过傻柱递来的伞,留下傻柱守在车边独自一人穿过院门口那一排排的花圈,推开绑着红花布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正中的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