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妈要来了，赵婕在出租屋里收拾着，领导来检查工作，一切要做好准备。
前几天刚给老妈打过电话，说一时半会来不了，因为孙子出生，儿媳妇让自己照顾月子。
这会怎么又突然来了？
赵捷心想应该是闹矛盾了，不知是跟老爸还是儿媳妇。
问老妈，老妈只是说到了再跟你说。
连走路带坐地铁，将近两个小时才到火车站。
气喘吁吁出了地铁，看了眼出站口上方的电子屏，还有十分钟出站，太好了。
给老妈拨个电话。
“妈妈，快到了吧，我在出站口等着你，你别着急，慢慢来就行，反正是终点站都下车，不急，东西别忘记拿，注意安全。”
“进新城了，快到了，现在开的慢，好的好的，都拿着了。”
听到老妈马上要到的声音，赵婕有了做梦一样的感觉。
也许是两年没见到老妈了，很是恍惚。
挂掉电话，在接站口找了个角落蹲守，准备迎接老妈的到来。
天有些冷，不知道老妈有没有多带些衣物。
要给老妈买件羽绒服，她一直不舍得买。
来接站的人还不少，有的在广场转悠，有的在打电话。
老妈要来，自己非常高兴。
赵婕早就想让老妈来新城了，因为自己坚信，老妈跟自己在一块生活，是最自在快活的。
一是，自己不给老妈气受。
不像老爸，就没给过老妈好脸，老妈整天气不顺。
一家老小伺候着，还没有好脸色看，像是欠谁的一样。
二是，新城就自己一个光棍租房子住，不用伺候谁。
也没有什么活干，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放松放松，随便逛逛。
自己还可以调节控制一下老妈的血糖。
十分钟转瞬即逝，已经看见有人陆陆续续出来。
大包小包拎着，拉着小的，带着老的。
每个人视乎都在寻找着接站的人。
当然了，也有不少潇洒独自离开的。
赵婕踮着脚尖，在人头攒动中寻找着老妈。
但直到人都快走光了，也没看见她。
她去哪里了？
来不及细想，赶紧拨个电话。
嘟嘟……没人接。
再拨个。
嘟嘟嘟……还是没人接。
哎呀老妈怎么回事不接电话，赵婕急得原地直跺脚。
把老妈接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不敢四处走，只能盯好每一个出站的人，希望老妈只是刚巧没有接到电话。
一直等到人群散去，赵捷才收起瞪直了的眼，还是没有老妈。
汗不自觉的冒出来了。
怎么办，报警吗？
赵捷努力回忆着，刚才电话是说车马上进站了啊，说的是这辆车啊，怎么办？
正当赵婕不知所措，快急哭时，老许来电话了：“你在哪呢，怎么没看见你。”
突然听到老妈的声音，赵捷的眼泪顿时绷不住了。
飘着的心落下了，但情绪上来了。
“妈妈，我给你打这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呢，你到底在干嘛，你不知道我着急吗，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我在出站口等的人都没有了，也没看到你，我就差报警了。”
赵捷一边发飙，一边抹眼泪。
“那怎么回事，我也没看见你。你给我打电话了？我不知道啊，没听见，手机放包里了。”
“我下车的时候，东西沉，不好拿，有个年轻人看我年纪大了，帮我拿着一块出来的。”
听到女儿急哭了，老许也是委屈。
自己头一次坐火车来新城，人多指示牌多，自己只能跟着帮助自己的年轻人出来，出来后又看不到女儿，老许也想哭。
赵捷听出了老妈的委屈，顿感自己的不是，立马安慰道：“你别着急，先别挂电话，你看看周围，有没有写地什么字，我去找你。”
“我看看，你等等，这有个工作人员，我问问。”
老许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向刚好路过的工作人员：“同志，麻烦问一下，这是哪个出站口，俺闺女来接我，找不到地。”
“西侧临时出站口。”
“好了，好了，妈妈，我听见了，你别挂电话，你站那别动，我去找你。”
赵婕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往西边跑。
老妈还在电话里继续说着啥，来不及听。
一直往西，还真看见一个通道。
跑进去不难找，就老妈一个孤零零站在那。
身边放着一个捆满包的小推车，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提包。
看着女儿向自己跑来，老许像是来了个主心骨，脸上顿时出现了放松的笑容。
“妈妈，我都不知道这还有个临时出站口，你怎么从这个出站口出的，人家都从东出站口出，怨不得我找不到你。”
“我也不知道。”老许喃喃细语。
“还有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你自己多大了不知道吗，新城什么都有，再加上也可以在网上买啊，带这么多，你拿着多累。”
女儿见面就是一顿埋怨，老许心里知道这是在担心自己。
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大闺女，还是让人不自觉地把笑容挂在脸上。
“家里有，在外面买干啥，还花钱。我这个小推车沉，不好拖，正好有个年轻人，心好，帮我一路拉到这，我这不是找不到你吗，才给你打的电话。”
看老妈在努力解释，赵婕心里很是抱歉。
刚才接电话时对老妈的态度太冲，自己要好好道个歉。
于是赵婕一把抱住老妈，用手拍着老妈的后背，边安慰边道歉。
“对不起妈妈，知道了妈妈，辛苦了妈妈。”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使的原本受了委屈的老许心里暖暖的，眼圈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看女儿一直抱着不撒手，老许抖了抖肩膀试图摆脱赵婕。
“妈妈，我可想你了。”赵婕笑着又使劲抱了一下老妈，才放开，刚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
妈妈来了，真好。
赵捷满足的拉起小推车，转身牵着老许，向外走去。
赵捷边走边自个笑，看来这是脑补了什么。
就见她回头问老许：“妈妈，刚才帮你的好心人是什么样的，男的吗，帅不帅，多大年龄？”
这轻浮的语气跟问题，老许熟，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还是了解的。
“行了”，老许柔声呵斥道，“赶紧走吧，别贫了，你要是真有那本事，早就结婚了，也不至于到现在快四十了，还是个光棍，你这种叫什么，母胎单身。”
被老妈无情识破后，赵婕哈哈笑了起来，跟老妈在一起就是这么心意相通，就知道要被嘲笑。
02
两个人有说有笑来到地铁口。
赵捷回头对老许说：“咱坐地铁走，妈妈，你在这个入口等我一会，我买票去，以后我给你充值个卡，你好方便出行”。
老许站在地铁入口处，等着女儿买票回来。
地铁安检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火车站出来的人，看来还没有完全散开。
队伍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穿着打扮以及随身带的行李，不难看出，有部分是来新城打工的。
可是，这都马上元旦了，二零一四年新年又在一月份，他们不在家过年的吗，不明白。
赵婕买了票回来后，排队的人也少了不少，娘俩顺利安检后进入地铁。
上午十一点了，还好今天是周日，也不是上下班高峰，虽然人也不少，但跟工作日上下班高峰没有可比性。
地铁进站后，随着赶车人的一拥而下，眼尖的赵婕快步抢到挨着的两个座位，并招呼后面的老许快过来坐。
其实赵捷有点多虑，一般人看到有老人上来，自然也会让，但也保不齐有些二般人。
就这样两个人平稳的坐了下来，行李放在了腿前面。
看到老妈坐定后放松下来的样子，赵捷感到很幸福。
可是幸福没三秒。
随着车辆的启动，车厢里的广播让赵捷突然意识到，下站就倒线了。
这找谁说理去，板凳都没坐热乎呢。
此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赵捷，有点不好意思，附在耳边小声对老许说：
“妈妈，我忘记咱坐一站地，就倒车了，还抢了半天座位，呵呵呵。”
老许听到后，面色温和的安慰赵捷道：“没事，我在火车上也坐累了。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咱下就是。”
老妈的宽慰让赵捷少了些许的尴尬。
中转站很快就到了，赵捷扶起老妈，拉着小推车，混入到换乘的人群中。
随着人流来到一号线，排队的人已然不少，看来座位是渺茫了。
其实赵捷平时坐地铁几乎都不坐的，主要是不想抢来抢去，没必要。
可是现在有妈妈在身边，自己没有车接她已经是不好意思了，现在坐个地铁怎么能让她受委屈，有坐的机会当然要抢给她坐。
看着这么多人排队，算了。
就两站地又倒线了，不坐也就不坐了，自己扶着老妈。
进入车厢，一阵硝烟后，不出所料，空座已满员。
赵婕让老许靠在车门旁的夹角里，自己则用手扶着门旁的扶手，这样把老许框在角落，比较稳当。
期间也有好心人让座，但在听说就两站地后，老许婉言拒绝了，并表示了感谢。
就这样，娘俩站了两站地，赵婕又拉着小推车，带着老妈赶往十四号线。
“妈，累不累，远倒是不远，就是换乘太多了，麻烦。”
老许跟在后面说：“我还行，就是走不快。”
赵婕赶紧说：“没事，妈妈，咱慢慢地走，不着急，回去咱不做饭了，去小饭店吃点，也不贵。”
“就再倒这一趟车，不过下了地铁还要坐趟公交车，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一段路。”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混好，让你受累了。”
赵婕越说越不好意思。
老许这时叹起气来。
“你什么时候能混好唉，都是你自找的，你说你好不容易考了个大学，毕业后就是不听话。”
“那时候我让你姨哥帮忙问地，去南方教学，多好，你就是不听话。”
“非得到处跑，先去上清，后来又来新城，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混好啊。”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拿出来说。
赵婕皱起眉头小声嘟囔。
“南方教学，南方教学，哪有这么好的事。是让去面试，不是去教学，再说面试不上也白搭啊。”
还犟嘴，老许也来了劲。
“你又没去，怎么知道面试不上的，说到底，你就是不听话。”
“教个学多好，还有两个大假期，现在说还有什么用，都晚了。”
赵婕就知道，这件事老妈是要随时拿出来说的。
但有什么办法，只要老妈心里痛快，那就说吧。
憋着总归不好，老妈的身心最重要，自己就受着吧。
“有个稳定的工作，也好找对象啊，你现在都大龄剩女了，还在外面飘着，谁愿意娶你。”
“回家吧，你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再加上家里人也挑着来，哪有那么好找的。”
老许说着说着也由埋怨渐渐变成了担忧。
“你跟我一样，就是不会自己谈。”
“我二十八生的你，那个时候都算是晚婚了。”
“你现在多大了，都三十六了，再晚晚，真是少生一代人。”
“妈妈，这辆车，快上。”
刚来到十四号线，就见一辆车缓缓进站。
赵婕一手拉着小推车，一手拉着老许，快步冲进车厢。
还好，里面的人不多，有很多座。赵婕找了个空座，拉着老许坐了下来。
“妈，这回要坐四站下车。”
“嗯。”
老许一边回应着，一边看向对面的地铁出行图。
看老妈没有接着讲自己，赵婕也放松了下来，跟着老妈的视线也望向了地图。
“妈，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来过新城学习啊，我记得你跟我讲过。”
“嗯，九零年九一年那会，在妇女干部管理学院，叫少数民族培训班。”
“你那时候当什么，怎么能来新城学习的。”
“那时候是镇的妇联主任，县城选出来几个，派过去的。”
老许一边讲，一边探身眯眼观看地铁出行图。
“我来的那会，地铁才只有两条线，现在怎么这么多了，密密麻麻的。”
赵婕也跟着探头看。
“嗯，越来越多好啊，这样方便，去哪都能坐地铁。”
“不过就因为方便，所以人多，尤其是上下班，挤得要命，人都硬往里塞，那还有时候挤不上去呢。”
老许接过来一句：“都往新城跑，人能不多。”
赵婕听着老妈的话音，有点又往自己身上转，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妈，你不是说没时间来BJ吗，怎么又突然来了。”
老许叹了一口气。
“唉，你兄弟媳妇杨丽泼了我一身尿。”
“啊！！！”
赵婕吃惊的叫出声来。
“怎么回事，这个女人疯了吗？怎么还泼尿？”
“你们打架了吗？她泼尿俺弟弟没拦着吗？俺爸爸不管吗？”
赵婕不光嘴上连环问，脑门也开始充血，整个身体随之也热了起来。
自己的妈妈自己疼，这个死女人是没有教养的吗？
泼尿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
妥妥的泼妇行为！
赵捷恨得牙快咬碎了。
与女儿的反应相反，此时的老许早已平静了下来。
不紧不慢的叙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两口子不是住在二楼吗，因为生了孩子，坐月子爬楼不方便，所以在一层客厅铺了一张床，杨丽跟小孩就基本在床上吃喝拉撒。”
“我忙里忙外，除了给她娘俩洗衣服，洗尿布，还得给一家人做饭。”
看老妈娓娓道来，似乎从这次侮辱事件中走了出来，赵婕也放松了许多。
“我弟弟不帮你吗？”
说起儿子，老许是有些埋怨的。
“你弟弟懒得要命，除了上班就是回家一坐，玩手机。”
“小孩都很少抱，一家子大小活都当看不见。”
赵婕听到这也有些埋怨弟弟。
不过老妈都管不了，自己能说啥。
虽然身为老大，但常年在外，跟弟弟几乎见不到面，平时也不会打电话联系，所以感情很淡。
“那我爸帮你吗？”
家里还有老爸，虽然两个人总是各种看不顺彼此，但毕竟是亲两口子。
“他有时候帮忙洗洗尿布。”
“你爸整天忙忙叨叨的，不是弄这就是弄那。”
“厨房顶跟院墙根都种了好多菜。”
“还有楼上楼下的地都是你爸爸拖，有时候也做饭，不过不喜欢吃他做的饭。”
老妈对老爸的勤劳还是认可的。
“那也好，最起码有个人帮帮你啊。我爸脾气不好，但是居家，能干活，也挺好的。”
赵捷经常在老妈面前指出老爸的优点，因为这些老妈选择视而不见。
老爸百分之八十的勤劳，节约，顾家，都会被那百分之二十的恶语相加，自以为是所抵消，甚至变成负数。
在老许眼里，这个伴侣是非常让人难以忍受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伴侣，老许竟然跟他生活了三十多年，并还在继续。
所以老许很少提老赵的好，都是数落他的不是，以这种方式来排解自己压抑的情绪。
地铁进站了，车厢广播里悠悠响起站点播报。
到站了，赵婕赶紧站起跟老许说：“妈妈，到了，下车了。”
赵婕拉起小推车，带着老许走下车。
“妈，咱从C口出去，你跟着我，咱慢慢走。”
赵婕一边说，一边把老许手里拎的手提包拿过来，放在小推车上面。
为了稳当，还用拉车的手同时拽住手提包的提手。
“这包还挺沉的。”
老许看了一眼包。
“里面装的我要吃的药，还有要打的胰岛素，还有我的生活费。”
“杂七杂八的，装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沉。”
“我自己拎着就行，你放那里好拿吗？”
赵婕有点惊讶。
“没事，好拿。你还带生活费干嘛，我还养不起你吗。”
老许的这个大女儿，啥都给自己说，所以对于她的经济状况，自己门清。
“你那点钱我还不知道，我每个月都有工资，还比你的多，钱我留着干嘛。”
赵捷低头不语，娘俩一前一后出了地铁。
03
“妈，咱过去路对面坐公交车吧。”
赵捷站在红绿灯路口，回头问老许。
老许被地铁里倒来倒去整的很是疲惫。
“还得要坐车啊，还远不远，要不咱走过去吧。”
看的出老妈有点嫌麻烦，赵捷赶紧说：“还行，不算远，咱要是走的话，就走小路，绕近道。”
老许点头答应：“走会吧，不着急，慢慢走，当散步了。”
既然不坐车了，就没有必要去路对面了，赵婕牵着老许，拖着小推车拐弯慢慢向东走。
路上行人不多，两个人又开始了刚才的话题。
“妈，你儿媳妇为什么用尿泼你。”
赵婕显然对于这件事情已经适应了，没有了过激的语言。
“她没事找事呗，我做好饭了，让他们快吃，没人听，都抱着个手机抠。”
“我从厕所出来，就听见她开始骂了。”
此时的老许也是平静的，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这个女地就是个半熟熊，有人斥候她吃，还挑起毛病来了。”
赵婕的脾气又有些起来了。
“俺弟弟当时怎么相中她来。”
老许哼了一声。
“不光你弟弟，你爸爸都看上了。”
“看上了她有本事。你弟弟不是一直想做医疗器械吗，这个女人在咱那做这个做的挺好的。”
“所以你弟想让她带进这个圈子。”
“你爸是看上她能挣钱，你姊妹几个都没那个本事。”
说到这老许又感叹了起来。
“人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不是给你们提供的条件都太好了，不愁吃不愁穿，所以到现在是干嘛嘛不行。”
“你就这个样，飘在外面，工作工作也不好。这么大了，还没有对象，没有结婚，前途一片茫然。”
“你妹妹上学不行，上到初中就不上了。还好最后结婚找了个对象，家里过的还挺富裕，婆婆公公都有工资，她现在就在家里看看孩子，还能干嘛。”
“你弟弟大专毕业后，工作没几天，就想着创业，赚钱。结果是没有门路，干嘛赔嘛。”
“自己的孩子不争气，你让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与别人的孩子。”
老许的评价稳准狠，个个击中要害。
赵婕明显气压变低，低头默默向前走。
老许跟在后面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