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一战让蜀国成为三国中最早衰弱之国,让孙佩在吴国名声大振,也让他和耿去病的友谊牢不可破。随即孙权下旨,加封耿去病为江陵侯。可是耿去病沿江而下时却没有在石头城作过多停留,在那个江风猎猎的鬼脸城下,他一身布衣素服对孙佩深深一拜,辞官归隐,布衣草鞋、扁舟一叶消失在水天相接的燕子矶畔。
后来重新在魏国东海之滨麒麟阁以空空道人之名名扬天下时,谁也不知道耿去病其实已经成为魏国奸细,而麒麟阁正是他一手打造的细作堂。这一切在魏蜀吴三国无人知晓,当然麒麟阁作为魏国细作堂也无人知道。现在我才明白,师傅以道士名义从事奸细职业其实是源自孙佩的一手策划。而此举早被魏国奸细获知,密报给司马炎。司马炎派人成功收买了空空道人,安排麒麟阁为细作堂,专门为魏国培养奸细人才。已成长老的空空道人经过多年精心打造,成功地成为魏国与吴国双重奸细。这一点除了铁杆盟友孙佩之外无人知道,孙佩把空空道人当成心腹之友八拜之交,在与几个兄弟争夺东吴皇位时,他的五个儿子接二连三离奇病死。这让他感到宫斗的惨烈远远超过他的想象,那种你死我活的血腥残杀是排除了亲情与人性之后只发生在畜牲虎豹与豺狼之间的厮杀。在他又一个经宫中老稳婆认定是龙子的男婴在爱妃桃红腹中孕育时,他担忧离奇病死会再一次发生。他带着那个叫桃红的爱妃化妆成药商悄悄出了建邺城,跋山涉水来到了东海之滨的麒麟阁。
那是一个秋风飒飒、芒草飞絮的九月,离别二十年后两位老友再度相逢,把酒话旧的同时孙佩向空空道人吐露自己满腹心事。两个人在麒麟阁外松林里走来走去,一如回到了当年征战大江南北的戎马时光。空空道人后来停下了脚步,深深呼吸了一口浓郁的松香,在一阵接一阵怒吼的松涛声说:“兄台,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贫道早知兄台心事,我在麒麟阁岭下麒麟村给爱妃桃红悄悄安排一个去处,待她生下皇姑龙子,就过继给我。”孙佩当即笑着说:“知兄者道人也,好兄弟从来无需多说,兄弟的安排我非常满意。桃红在宫中也曾让稳婆把过胎,此胎必定是龙子。所以我才会倍加小心谨慎,务求万无一失。”空空道人接话说:“这是麒麟送子,这龙子名字我给他起好了,就叫麒麟。”这时候一阵山风吹过,头顶上松针纷纷落下。孙佩连连点头:“麒麟?好名字,好名字。”空空道人说:“麒麟乃祥瑞之物,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孙佩点点头:“好,真好。”空空道人说:“我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玉,是当年在西域和田征战时偶然拾到的,是圣灵之物。现在我把这天赐之物送给麒麟子,我就用这块和田玉雕刻两个麒麟,一个给父王你,一个留给龙子,让吉祥之物保佑你们皇父龙子一生平安,将来你们父子相见时,也好以麒麟相认。”孙佩连连点头:“好,太好了。”
空空道人花了五天五夜雕刻了两只麒麟帖,就刻在徽墨黑和田玉上,两条嬉戏的麒麟首尾相接组合成圆形,围绕着正中间纹饰复杂的八卦。麒麟的龙首、麋身、牛尾、马蹄活灵活现。孙佩拈起玉麒麟左看右瞧喜不自禁:“真好,太好了。”空空道人拿起一个递给孙佩:“这一个你带走。”孙佩大喜过望,说:“好,好,待到我麒麟儿出生时,请兄台将另一只玉麒麟挂在他脖子上,今后我将凭这只玉麒麟来认我的皇儿。”空空道人将玉麒麟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掖在怀中:“无量天尊,兄台尽管放宽心,你的玉麒麟就是我的金麒麟。兄台明白我的心意吗?你的太子就是我的蠢子,兄台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吗?”
当秋去冬来,麒麟阁被一场接一场祥瑞之雪完全覆盖时,麒麟子就在麒麟岭下的麒麟村出生了,那个叫麒麟的孩子就是我。我先是由我母亲桃红抚养,后来母亲弃我出家,将我留在麒麟阁成为空空道人的继子,当然也成为他的弟子。
在我记忆里这个仙风道骨、长髯飘飘的老道从来都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麒麟阁生活多年我其实并没有受到任何特别优待。我和其他弟子一样习道、悟道和布道,只是在我母亲姒夫人沈美似偶而来看望我时,他才与我默默地吃一顿饭。就是一顿非常俭朴的素餐,就是一些红米饭和煮黄豆、炒黄芽,偶尔会多一碗豆腐汤,那碗汤也只有我母亲出现时我才能享用。现在回想起来,姒夫人并非我的亲生母亲桃红,她是空空道人特地安排取代我母亲桃红的那个女人,她的出现难道仅仅只是空空道人为了安慰我?在我幼年记忆里从来不曾有那个从宫中流落民间的女子桃红,我的母亲一直就是沈美姒——那么桃红为何出家、何时出家变成尼姑慧心,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我在少年到青年这段漫长时间里甚至从来不曾知道这个叫慧心的女尼。扑朔迷离的身世让我与生俱来有一种恍惚与忧伤,我想起十四岁那年春天,就在岭下麒麟村野桃花盛开的时节,我与空空道人发生的一场激烈冲突。
那个时候南方的春天应该已经接近尾声,而麒麟阁的春天才姗姗来迟,麒麟阁所在的岭上岭下野桃花红得像篝火一样在燃烧。那时候我本能地觉察到自己的身世不同寻常又匪夷所思,几次期期艾艾向师傅打探,他都用冰冷的眼光制止了我。我总感到他隐瞒着一个惊天秘密,他始终对我守口如瓶。在我已成为一个青年时他仍然一如既往丝风不透、滴水不漏,这让我相当不满。就在那个春天他绕过其他道士单单只带我去会一个外地客商,我阴沉着脸一口回绝。他破天荒第一次向我发怒,我向他狠狠回击,发泄多年来我对他的埋怨,我们第一次爆发激烈冲突。大吵一场的结果是他稍稍作了让步,让那位头戴狐皮帽子的客商来到麒麟阁,所有的道士为他专门做了一场道台会。结束时客商头戴狐皮帽子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他视而不见,而他则满脸堆笑凝视着我,并且让我前后左右转着身子让他看了个仔细。与他同行的是个画匠,就在一旁飞快地给我画像,我好奇地盯着他手下的墨笔,一会儿功夫那张粗麻纸上就出现与我神情酷似的肖像。客商最后拿着那幅肖像与我比对了一番,然后在我满腹狐疑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离去。
一直到了这个杨花飘飞的春夜我才知道,那位客商只是皇爷派出的秘密特使。皇爷思儿心切又不便出面来麒麟阁见我,就派出了画匠和特使。皇爷看到我的画像后老泪纵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我接进太初宫,接到他身边,他启用我重用我的时候到了。但是他不能以他儿子的名义,一定要用一个外人的名义,他害怕再度发生意想不到的不测。这时候在吴国他是一言九鼎、权倾一国的人,虽然他并非皇上,但是他比皇上更厉害,连皇上孙皓也不得不对他忍让三分。他就是事实上的皇上,他要锻炼我的能力,为我的将来作出安排,甚至在适当的时候要以我取代皇上孙皓。当然这一切我都蒙在鼓里,姒夫人也蒙在鼓里,一切都通过特使在皇爷与空空道人之间来回磋商。我就在那些恍惚又寂寞的岁月一夜之间长成了男人,我知道我的身世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既不相信母亲沈美姒也不相信空空道人耿去病,我不相信任何人,我知道我长大后肯定会揭开这个惊天秘密,但我不知道具体在哪一时哪一刻。我接受了空空道人精心安排的策划,让我以道长和太医的身份去太初宫替皇爷治疗头痛失眠症。其实我就是一个道士,一介书生,哪有什么过人的医术?师傅不过就是安排一对父子在事隔多年之后团聚。现在回想起我在太初宫所有的逢凶化吉,不过就是一位父亲对儿子时时刻刻的舔犊之情。他的温暖的慈父的目光,始终如一地落在我这个爱子身上。只要他想念我了就会称病不起,然后接受他儿子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是他在你死我活的宫斗之余度过的最温暖时光,是他活着的唯一安慰与希望。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头痛失眠症,他的病症全是伪装的,我开的药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要我这个儿子和他在一起。为了永远让我留在他身边,他不但安排我在太初宫做了左御史大夫,白爵观道长,而且还一手安排了我与丽阳公主的大婚。对我与侧王妃千雪的暧昧他也充耳不闻,只要我能安心留在他身边,我做什么他并不介意,更何况他与千雪多年来完全没有何任肌肤相亲。当然他因为麒麟帖上牛尾马尾的细微差别,还是有头顶上司马皇族特有的双旋让我的身份对多次产生怀疑。从麒麟阁出逃的朱道士的情报几乎让他想杀了我这个卧底,但是空空道人和女尼慧心的佐证让他最终相信我是他的龙子,在孙皓多次暗中对我进行追杀之时,他成功地保护了我。
但是宫中从来都是是非之地,所有这些安排并非只有他和空空道人知道。后来的事实证明宫里人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起因是我身边的小道士无为子,还有御林军周慕郎的副官马无齿。无为子是皇爷安排在我身边的密探,也是周慕郎在我身边布下的卧底,我的一言一行他都会有选择性地向皇爷汇报,同时也会向周慕郎密报。周慕郎出逃后依然如此,只是他的密报对象成了周慕郎的副官马无齿,包括今天晚上皇爷与我第一次以父子身份公开相见,然后要带着我一同出逃,这一切其实都在周慕郎的掌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