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规矩要比民间繁复的多,中元节这天,除了祭祀、赏菊、喝黄酒、放花灯还有一道特殊的礼节——焚香。唐诗有云:寂寂焚香在仙观,知师遥礼玉京山。丑时末寅时初,各处殿宇屋檐下的灯笼依次点亮,称之为唤日。唤日之后,小监们便手持火捻,从奉天殿两侧的檀炉中依次点香一直延伸到乾清门,称之为腾云。
一个小监鼓起腮帮吹亮火捻小心翼翼的插入香炉,点了几次竟没点燃。于是他伸手去掏那陷入地下的香炉,手指碰触到炉壁的瞬间,他的心一紧,然后猛地抽出右手,望着指尖上黏黏的欲滴未滴的殷红液体,本能的吓得大声疾呼:“血......血......”
另一个小监慌忙的捂住他的嘴,然后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嘘,想活命就闭上你的臭嘴。”
檀香终于点燃了,忽的冒出一缕青烟,然后却又忽的熄灭了。接连三四次,直到檀香烧尽,竟没有再冒出一点青烟。五凤楼如此,整个紫禁城的香炉竟也都是如此。联想到昨夜的屠杀,小监们顿时两股颤颤,整个值室房都疑神疑鬼起来。
司礼监值房里的香炉却早已燃起,轻烟渺渺与屋梁上吊下来的几盏红灯笼上下辉映,半雾半清明,半醉半清醒。魏忠贤、王体乾、徐傲、张之栋端坐于主榻,俨然一副得道修仙状。
突然,红漆木门被推开,一阵清凉袭来,屋中的轻烟忽的一动,一个在外面主事的太监喘着气跌撞着跑了进来。那太监一进屋就对着端坐于正中的魏忠贤扑通跪了下来:“干爹,不好了,今儿个晨起各处香炉焚香的时候,不管怎么点,那香就是燃不起来。卯时将至,若不能腾云,陛下怪罪下来,儿子担不起啊。”
魏忠贤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开口。
旁边的王体乾挑了挑眉,道:“哦?之前可曾有过这种情况?”
“未曾有过。儿子还特意检查了香品,都是一等一的好货,绝无问题。”主事太监忙道。
魏忠贤依旧紧闭双眼,保持沉默。
几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相互对望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还是王体乾开口:“此事颇为蹊跷。你先下去吧,咱家自会处理。”
主事太监刚要起身,魏忠贤却倏的睁开眼睛:“诸位,你们猜我刚才入定见到了谁?”
主事太监忙又匍匐在地,只是抬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长坐的诸位干爹。
王体乾三人先是面面相觑,知道魏忠贤又要卖弄装神弄鬼的把戏了,但却依旧配合的问道:“魏公所梦何人?”
魏忠贤脸上流露出兴奋的表情:“我梦到了鸿钧老祖。老祖传道于九重云,临别送我一道谶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看了一眼伏地的主事太监,眉毛一挑问道:“王生,你可知何意啊?”
这是慧能大师《菩提偈》里的两句禅悟,可是却被魏忠贤用到了道义上,王生一时竟不知如何作解,便只好摇摇头:“干爹,儿子愚笨,还请您示下。”
魏忠贤说:“三年前我将你从菜市口救下来,你说从今儿起重新做人,改过自新。于是我给你起了个新名,叫王生。你可知用意?”
“干爹是想要儿子,超脱往生,重获新生。”
“错!”魏忠贤伸了伸手,身边的两个小监立刻将手搭过去。魏忠贤起身,拂了拂衣袖接着说:“所谓往生,乃是已逝之人对生者的执念。而你已死过一次,便再无往生可言。这世间的事往往取决于你怎么想,想入非非就会变得是是非非,这是是非非多了便会让人有机可趁。香炉点不燃那就不要去点燃,道法自然,顺势而为。”
“今天燃香的小监们,全部关到净事房。谁敢多半句嘴,就让他永远闭嘴。”王体乾似乎明白了魏忠贤的心思,眼下东林党发难在即,不可再落人口实。
“儿子明白,儿子这就去办。”王生冲几位干爹分别叩了一个头,然后退身而去。
魏忠贤抬头看了看窗外,此时外面已曦光微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走吧,去会会那些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吧。”